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孟四十九剑(156)

作者:弄清风 时间:2017-12-16 14:51 标签:强强 爽文 打脸 仙侠修真

  孟七七再度光临天宝阁,一边翻阅着书籍卷宗,一边听萧潇巨细靡遗地把朝堂上发生的事情复述给他。
  小玉儿也装模作样地捧着本书仔细看着,遇到不认识的字便鼓着包子脸蹙起眉,恁的可爱。
  “……呼声最高的是二皇子, 此人素爱交际,礼贤下士,笼络了许多门客。退朝后他就往颐和公主那儿去了,看着很是熟稔。”
  萧潇说着,跪坐在地上为他师父泡茶。
  孟七七倚在小案几上,手里盘着两颗大核桃,眯着眼谁也不知道他在想什么。末了,他道:“别去管他们,公主殿下有鬼罗罗这把凶剑,还轮不到我们出手。”
  萧潇点头应下,道:“季月棠仍没有下落,我们找遍了与尧光帝有关的地方,便是连唐察、屈平的影子都没有瞧见。倒是有进京的修士说,曾在城门口看见过陈伯兮,可惜他跑得太快,没能拦住他。”
  “许是进城了吧。”孟七七的目光仍落在书卷上,仔细想从上边找到季月棠可能的藏匿地点,可仍一无所获。
  护城大阵有古怪,他不仅不杀季月棠,反而在保护他。甚至于,陈伯兮、屈平等人能顺利通过大阵的检验,神不知鬼不觉地混入城内,一定也有他的手笔在。
  这让孟七七的心里生出一个非常可怕和令人难以接受的猜测,他只希望是自己想错了。
  可季月棠不现身,他便无法验证自己的猜测。
  他是故意不现身的吗?
  孟七七不由蹙眉。季月棠不现身,而他的调查毫无进展,他便像被困在迷宫中,急切地想要寻找到出口,却总是找不到正确的那条路。
  可他又无法从这个迷宫中跳出来,他只能留在神京,因为他很清楚,所有的症结都被埋藏在这里。
  随着时间的流逝,他时而会在肋骨处传来的疼痛中记起一些从前的事儿。渐渐的他开始恍惚,分不清楚那些记忆究竟是谁的,尧光、季月棠?还是他自己?
  他又是谁呢?
  那些记忆杂乱无章,多是零碎的片段。有时是季月棠与尧光在那个隐士村落里开心说话的场景,有时又是杀声震天的战场。
  他看到季月棠与尧光相逢在雾江之畔,尧光在雾江的那一边,而季月棠在雾江的这一边。两人隔江相望,他与他的眼眸中满是错愕与欣喜交织后的复杂神情。
  许是那个眼神里包含的感情太过浓烈了,以至于孟七七都受到了影响,从回忆的场景里出来时,还捂着心口久久回不过神来。
  无意中伸手摸到眼角,竟然发现自己哭了。
  这可把小玉儿给吓到了,抱着他师父的胳膊好一阵担心。
  孟七七也很担心,他怕自己有一天醒过来的时候就变成另外一个人了。可是他又无法控制自己,甚至为了探寻最深层的真相,迫使自己去主动追寻那些记忆。
  他愈发烦闷,便愈是想让自己静下来,看一卷书,品一口茶,抑或是练一会儿剑,像陈伯衍从前在孤山时一样,沉潜、静心。
  天宝阁就像一个避世的孤岛,任外头风雨飘摇,传到孟七七耳朵里时,永远只剩下萧潇那几句平静的诉说。
  不出一天,二皇子驶过洒金街时被一群地痞流氓惊了马,从马车里摔了下来,卧床不起。
  隔日,三皇子过府探望,结果中毒而死。
  接连两个噩耗传入宫中,皇帝为此大发雷霆,持剑斩碎了一地纱帘。而孟七七还悠哉悠哉地坐在天宝阁里,倚着案几喝茶看书。
  但若你仔细观察,便会发现他隔许久才能翻一页,因为压根看不进去。
  “老子不读了。”孟七七把书一甩,闷到翻白眼。
  “师父,如今神京城内人心惶惶,大家都在说两位皇子的事情是你干的。”萧潇淡定地为他倒上一杯热茶,使了一个眼色给小玉儿,小玉儿便立刻跑到孟七七身后,殷勤地给他师父捏肩。
  孟七七道:“鬼罗□□的事儿,凭什么算在我头上?”
  萧潇答:“师父您不是不在意吗?”
  “是鬼罗罗我就在意。”孟七七看碟下菜,非常记仇。
  “那师父有何吩咐?鬼罗罗近日每日酉时都会出现在白花楼,他兴许是在等你主动过去。”萧潇不明说,大家也心知肚明。如今神京城里流言四起,未必没有鬼罗罗在推波助澜。
  孟七七挑眉,却并不言语。
  萧潇又道:“鬼罗罗的行事风格较之以往似乎有所变化,很明显,他在为颐和公主铺路。手段虽一如既往的狠辣,却不够绝。若是以往,二皇子不可能有活下来的机会。”
  二皇子最受爱戴,他一旦暴毙,必定引起朝野上下极大的反弹,对颐和日后登上宝座不利。不若留他一命,却剥夺他称帝的资格,最为稳妥。
  可稳妥二字,恰恰与鬼罗罗最不搭界。
  “人总是会变得嘛。”孟七七想起鬼罗罗与颐和之事,心情又变好了许多。他忽然很期待看到那两人最终的结局,若是鬼罗罗也有真心,妖兽亦有情了。
  但是孟七七的好心情并未持续多久,来自五峰岭的消息就让他变得脸色煞白。他瞪大了眼睛看着萧潇,“你再说一遍?”
  “师公他去了。”萧潇跪在地上,黯然垂眸。
  “去了?什么去了?”恍惚间,孟七七竟是读不懂这两个字的意思。他略显茫然地望向窗外,一颗心上上下下,落不到实处。
  他的肋骨又开始抽痛,仿佛被人硬生生敲断了从身体里拔出去一般,疼得他眼前发黑,浑身冒汗。
  “师父!”小玉儿和萧潇急忙扶住他,可孟七七倒下的速度太快,好似一口气没有喘上来,便忽然坠地。
  “砰!”孟七七感觉自己像跌在了坚硬的石板上,硌得浑身都疼,再睁开眼时,发现自己已经从天宝阁来到了一处营帐里。
  焦急的、清脆的呼喊声将他的目光吸引。
  “尧光哥哥、尧光哥哥!”
  那是季月棠,满身血污哭得稀里哗啦的季月棠,他跪在营帐那唯一的床榻前握着尧光的手,哭声里满是绝望。
  躺着的尧光,已近乎没了声息。那只往日里能够把季月棠一把提起来放到马背上的手此刻却软软地垂在病榻边,他脸色惨白,身上流出的血几乎将整个床榻染红。
  “尧光哥哥……”季月棠哭得撕心裂肺,似是不能接受眼前的人就这么死了。他拼命摇头,紧紧地握着尧光的手,脆弱得像一只夏日里的蝉。
  孟七七看到黑羽军的副将就在帐内,右手紧握剑柄,拇指悄悄将剑推出些许。只要他下定决心,就能一剑刺入季月棠的心窝。
  他们的大将死了,敌方的大将怎么还能继续活着?
  大约是因为季月棠哭得实在太可怜,副将紧握刀柄,却迟迟没有出手。
  忽然,季月棠用力地抹了一把眼泪,转身说:“你们都出去,我要跟他单独待一会儿。”
  副将哪里肯应,长刀立时出鞘,直指季月棠,沉声质问:“你想做什么?”
  “我要救他!”季月棠的话掷地有声,他盯着副将,似是怕他不信,反复解释:“我真的可以救他,你们让我试一试好不好?我要救他!”
  副将在犹豫、挣扎,可尧光已经快死了,回天乏术,季月棠即便想耍什么花招,又能做什么呢?
  或许他真的可以救人?
  最终,副将带着人退出了营帐,帐内就只剩下了季月棠和尧光两个人。
  孟七七不知道季月棠为何会独自出现在这里,现在这个时候,他应该已经是妖兽公认的王。而让孟七七最想不通的是,他原以为季月棠被妖兽从村子里带走,苏醒后便会理所当然地恢复他作为妖兽的记忆,性格大变。
  可是没有,季月棠还是那个季月棠,他仿佛生而单纯善良。
  此时此刻,他从袖中掏出了一把匕首,目光中露出一丝决绝,咬着牙将匕首刺入了自己的胸膛。
  血花瞬间绽放于他那件纯白的衣衫上,他浑身哆嗦着,脸色变得惨白,疼得哭出声来。可是他握着匕首的手却没有松开,孟七七眼睁睁看着他将自己的肋骨切断,从身体里取了出来。
  那定是刻骨铭心的疼痛,痛得孟七七这个旁观者都觉得无法呼吸。
  而后,他又将自己的肋骨放到了尧光的体内。就在同样的位置,用自己的肋骨取代了对方的。
  做完这一切,他已然虚弱至极,整个人蜷缩在地上,像一只受伤的幼兽。
  孟七七深吸一口气,艰难地迈动步伐走到病榻边,透过还未缝合的伤口看着那根肋骨与尧光自身的骨头神奇地开始接合。
  片刻之后,那根肋骨便已经完全长好了,只有根部那一条细纹还昭示曾经发生的一切。
  孟七七看着,看着,心底忽然生出一个呼唤。那呼唤的声音越来越响,越来越急促,让他的心跳得越来越快。
  是它在呼唤。
  是那根肋骨。
  与此同时,西林书院内。
  季月棠坐在他最常坐的那个廊下,望着忽然开始飘雨的天空,脸上露出丝丝怅然。
  形容憔悴的屈平从拐角后转出来,拉下兜帽,目光深深地望着他,声音沙哑地道:“老大,我回来了。”
  季月棠转头看他,“回来这么久了,怎么现在才来找我?”
  屈平不回答,他的眼眸里仿佛有无尽的疑惑。
  “想问就问,不要吞吞吐吐的。你素来爽快,怎的连这个优点都不见了?”季月棠说着,拍了拍身旁的位置,道:“过来坐吧。这天气不好,略显烦闷,正好可以与你说说话。”
  屈平听见他熟悉的语气,眼眶微红,可他终是在季月棠身侧停下了脚步,没有坐下,垂眸问:“孟七七是谁?你又是谁?”                       
作者有话要说:  又好晚惹……
   
    ☆、雪满山

  季月棠望着眼前的屈平, 第一次见他露出这样痛苦的愁容。
  连大大咧咧的屈平都变成这样了吗?
  季月棠不由捂住心口向下的位置, 问:“大夏将倾,你不开心吗?”
  屈平却将他的这句话理解为心虚, 进一步质问道:“你不要顾左右而言他, 孟七七是谁?他根本不是什么尧光转世, 可他身上怎么会有妖兽的味道!”
  话音落下,雨下得更大了。
  雨水打湿了屈平的衣衫, 他却毫无反应, 只是死死地盯着季月棠。他忽然间想起与季月棠重逢的画面,尧光一统天下之后, 他与同伴在秘境中东躲西藏, 深怕被修士发现, 惶惶不可终日。
  直到某一天,本该死了的季月棠忽然出现在他们面前,将他们带出秘境,
  他永远不可能忘记季月棠向他伸出手时的笑容, 那是暗无天日的秘境中唯一的一缕光。
  这是他的老大啊, 是他给了他们新生, 予万民以救赎。
  他怎么会有问题呢?
  可是他越是不愿去想,就越是控制不住地要去想,无数的回忆几乎要把他的脑袋撑破,而那些以往被他忽略的疑点也浮出水面。
  老大曾经是那么单纯善良的一个人,怎会变成如今这样疯狂而嗜杀?
  他曾那么希望这世上不会再有厮杀,又是花了多少力气去救尧光。
  屈平死死地盯着季月棠, 双眼通红,眼眶里甚至泛出了泪光,“老大,你告诉我好不好?我保证不再闹你,你告诉我……这一切都是假的,阴山秘境里的那具尸体不是你,对不对?”
  闻言,季月棠的眸中露出一丝苦色,笑了笑,说:“你真傻啊。”
  “是,我是傻,你就不能骗骗我么!”屈平几乎是用吼的,半伤心半愤怒地瞪着季月棠。
  季月棠没有再说话,眼中的苦色却越来越浓,渐渐变成了深切的痛苦。他紧紧抓着胸膛的衣裳,似是要把自己的一颗心抓出来,待屈平后知后觉地发现他的不对劲时,汩汩的鲜血已然从他的胸口冒出。
  “这、这怎么回事?!”屈平大惊,连忙奔过去扶住他。
  “没事。”季月棠虚弱地摇摇头,目光遥望着天宝阁的方向,艰难地扯出一个微笑来,喃喃道:“大约是我的小肋骨又在闹了……”
  “肋骨?”屈平心中一凛,似乎想通了什么。可季月棠胸口的血越流越多,几乎把他的整只手都打湿,让他急得根本无暇多想。
  他连忙把季月棠抱进屋内,掏出丹药喂到他嘴边,却被季月棠推开。屈平看着他半身染血的模样,急得眼泪不停地往下掉,“你吃啊、快吃啊……”
  “我没事。”季月棠仍是那句话,整个人却一动不动地躺在卧榻上,目光游离没有焦点。他望着屈平,却似透过屈平望着他背后的风景。
  可是那风景中的人呢?
  他的眼睛里露出一丝夹杂着痛苦的茫然,末了,他缓缓道:“我就是我啊……否则我还能是谁呢……”
  另一边,孟七七在回忆的幻境里,握住了那根肋骨。那一瞬间,所有汹涌的感情都向他扑去,悲伤的、欢喜的、绝望的、无奈的,充斥着他的脑海。无数张熟悉或陌生的脸同样在他的眼前闪过,最终定格在尧光那张绝望而痛苦的脸。
  “对不起、对不起……”
  他一边哭着,一边将肋骨刺入季月棠的心口。那一颗颗眼泪混杂着他脸上淌下的鲜血滴落在白色的肋骨上,溅出梅花点点。
  “对不起……”
  尧光的眼神闪烁着,晦暗莫名,孟七七却看得分明——这个人像是已经病入膏肓。他的心病了。
  亲手杀死一个你发誓要保护的人,那种仿佛把人撕裂得痛苦,能让人的灵魂都发出哀鸣。
  这个人,还恰恰是他走上这条路的原因之一。
  那他这一路走来,究竟是为了什么呢?
  孟七七仿佛能深刻地感受到尧光内心的想法,彷徨、痛苦、无助,却又不得不坚持。那一瞬间他是尧光,又是季月棠。
  他不可能同时是两个人,所以他只能是那根在他们两个的身体里都待过的肋骨。
  他体会过他们的心酸苦楚,见证过所有的悲欢离合。
  他曾救过尧光,也曾杀死过季月棠。
  可他仅仅只是一根肋骨吗?
  孟七七的眸光里掠过一丝茫然,他不由低头望着床榻上的尧光与躺在地上昏迷不醒的季月棠。
  他似乎……只是这两人的故事里的一个沾满了罪孽和因果的物件罢了,他现在要变回去了吗?
  思及此,孟七七略显无措地站在营帐中,不知时间流逝。而那根肋骨被他紧握在手中,骨头上零落的红梅在不断地散发着微弱光芒,如同呼吸一般。
  也不知过了多久,许是一个时辰,或是一天,甚至是更久,孟七七皆呆立不动,握着那根肋骨恍如失了灵魂。
  忽然,他听到有人在叫他。
  “师父!师父你醒醒!”
  “师父!”
  呼喊声由远及近,让心处混沌中的孟七七骤然惊醒。他像个溺水者一般大口大口地喘息着,想起了陈伯衍,还有沈青崖、小玉儿、师父、大师兄等等,那一张张脸鲜活而生动,每个人都是他真实存在过的证据。
  是了,他是孟七七。
  不管他曾经是什么,他都已经是一个完整的人了。陈芳君说过,他是世界上独一无二的,天下第一小师叔。
  他这样想着,手中的肋骨忽然开始发烫,并爆发出一阵强烈的光芒。他下意识地闭上眼,却觉身体一阵摇晃,再睁眼时,发现小玉儿就在他身边,甚至连青姑都在。
  “这是……怎么回事?”孟七七分明记得青姑应当在五峰岭,可他越想,脑子就越痛。
  小玉儿急忙抱住师父,紧张地看着他,深怕他又晕过去。
  青姑苦着脸解释道:“师父,你已经昏迷了一月有余。”
  “一个月?!”孟七七错愕,目光扫过窗边,又倏然怔住。
  窗外在飘雪,皑皑的白雪将宫墙覆盖。整个天地间白茫茫一片,再无别的颜色。可孟七七记得分明,在他忽然陷入回忆幻境时,外面在下雨。
  他挣扎着站起来,不顾小玉儿的阻拦赤脚走到窗边,望着窗外的一切怔愣出神。
  不,现在不是发愣的时候。一个月过去了,神京变成什么样子了?五峰岭呢?剑阁的大家呢?
  孟七七头疼欲裂,蓦地又想起他在陷入回忆前听到的一句话——大师伯他去了。
  他霍然回头,充满希冀的目光望向青姑,“你大师伯如何了?还有你师兄师姐们呢?”
  时隔一月,青姑再次听人如此问起,鼻头不由发酸。她无法忽略孟七七话里的颤抖,悄悄握紧了拳头,怎么也说不出口,只巴巴地看着他,“师父……”
  青姑的反应,让孟七七的一个心沉入谷底。可他仍不信邪,仍要继续问:“你告诉我,他们究竟怎么了!”
  青姑避不过去,咬咬牙,道:“师父,大师伯他已战死在五峰岭。阁里的师兄师姐还有叔伯长辈们,也去了大半。”
  闻言,孟七七瞪大了眼睛,整个人晃了晃。
  这怎么会呢?他不过就是在回忆的幻境里停留了一会儿,走了个神,怎么回过头来时,大家都不在了?
  怎么会这样?
  怎么可能是这样!
  小玉儿忙扶住他,红着眼眶难过得快要哭出来。孟七七见他如此,只得强迫自己镇定下来。可这一定神,他便感觉到了自己的虚弱。
  也是,昏迷了一月有余,是该虚弱得很。
  “师父你先坐着,我马上给你端热水和吃食来!”小玉儿抹了把眼睛,风风火火地跑了。
  “师父……”青姑走到孟七七身边扶着他坐下,孟七七这才发觉自己还在天宝阁内,脚下还是季月棠曾经铺上的厚实毛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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