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疯批美人求爱后(173)
寒门难出贵子,可他偏偏是个异数——三岁能诵,五岁成诗,七岁便与山中老妇辩得《道德经》真意。
收养他的老山人被乡民称作“半仙”,银发苍苍的老妇人总爱拄着桃木杖,在石桌上摆开残局。
那间漏雨的茅屋里堆满了竹简,从《黄帝内经》到《鬼谷子》,每一卷都被少年的他翻得起了毛边。
“小雪儿,”
记忆里老人家的手温暖干燥,抚过他发顶时带着药香,
“你太过聪慧,老身实在没什么可教你的了,老身这辈子最后一件功德,就是捡到了你。”
“只是你切记,慧极必伤啊。”
十五岁那年开春,山茶花开得极艳。
老山人将她珍藏的《周易参同契》塞进他行囊,皱纹里盛满笑意:
“去吧,这天下,该是你的棋盘了。”
梦里的山风突然凛冽起来。
解问雪看见自己背着行囊独自下山的背影,青衫单薄,却挺得笔直。
身后茅屋前的老人在原地站了整整一日,直到暮色吞没了少年远去的足迹。
“师傅……”
昏迷中的丞相无意识地呢喃,一滴清泪滑入鬓角。
梦中的光阴倏忽流转。
十七岁的解问雪一袭青衫踏遍九州,在酒肆茶寮听民生疾苦,于烽火边关观将士浴血。
两年游历,磨去了少年意气的棱角,却淬炼出一双洞察世事的眼。
第三年杏花烟雨时,他白衣入试,以惊世之才连中三元。
殿试那日,满朝朱紫俱被那篇《治国十策》震得鸦雀无声——文中字字见血,将世家大族盘剥百姓的毒疮一一挑破。
“好!当真是好!”先帝拍案而起,玉冠珠旒簌簌作响,“此子当为朕之房杜!”
琼林宴上,御酒映着少年状元清绝的眉眼。
那日后,解问雪平步青云,未及而立便位列三公。
金銮殿中,他素衣玉冠往那一站,连最跋扈的世家老臣都要避让三分。
梦境忽而暗沉。
二十四岁,解问雪看见先帝日渐憔悴的面容——那位明君一生都在与盘根错节的世家角力,最终却像棵被蛀空的老树,在盛年轰然倒下。
龙榻前,先帝枯瘦的手死死攥着他的衣袖:
“爱卿…太子吾儿…就托付给你了!”
当时的太子正是纪佑,先帝一生后宫唯有皇后谢氏一人,皇后生下太子之后,血崩而死,先帝没有再娶,力排众议空悬后宫,到死为止。
当时先帝大概是有两个临终托孤的人选,一个是解问雪,另一个是大将军谢荣峰,也就是谢岚之父。
先帝毅然决然选择了解问雪。
因为,谢荣峰确实是百里挑一的将帅之才,但是他教不出一个好皇帝,他只能教出一个上阵杀敌的战士或是统领千军的将军。
但是,解问雪可以。
解问雪可以教出一个好皇帝,只要他愿意教。
年仅十五岁的纪佑跪在榻前,男儿有泪不轻弹,太子却在那时落了一滴泪,看得出来实乃性情中人。
解问雪从先帝手里接过纪佑稚嫩的手,第一次感到肩头千钧之重。
他说:“臣,万死不辞。”
先帝葬礼之时,举国同悲。
解问雪一袭素服立于檐下,看着廊下那个倔强的少年——少年纪佑刚经历丧父之痛,明明眼眶还红着,却硬要挺直脊背做出一副帝王相。
天子忍着悲痛,朝着解问雪鞠个躬,双手作揖,就算是拜师礼成了:
“先生。”
后来就是他们纠纠缠缠的这三年。
解问雪那时二十四岁,纪佑才十五岁,正是少年心气最重的时候,又经历丧父之痛,无比沉郁,他有心事从来不愿意说。
解问雪很照顾纪佑,倾尽毕生所学,却难免对纪佑较为严格。
而后大将军谢荣峰班师回朝,自古文武不和,谢荣峰本来就很介意先帝没有把纪佑托付给自己,而是托付给了一个解问雪,或多或少在纪佑耳边讲了几句话。
那是纪佑第一次和解问雪闹矛盾。
梦境转入一片晦暗。
大将军谢荣峰回朝,铠甲未卸便直入御书房。
那位战功赫赫的国舅爷拍着纪佑的肩大笑:
“陛下何必整日读这些酸腐文章?男儿当跨马提剑,开疆拓土!”
然后朝堂之上,又是一场针锋相对。
谢荣峰因为是少年天子的舅舅,皇亲国戚自然身份尊贵,他带着女儿谢岚经常入宫探望纪佑,经常给纪佑带宫外的好吃的、好玩的。
还会带着少年天子出去骑马,甚至没有通报宫禁,夜不归宿。
解问雪带兵出去找了一夜,强行把纪佑拉了回来。
当夜,纪佑就砸了砚台:“朕要跟着舅舅!”
解问雪拾起地上摔断的紫毫笔他平静地跪在碎瓷片边上:
“陛下,治国非儿戏,亦非一朝一夕之事。”
“解问雪,你胆敢这样管朕?!”
少年天子赤红着眼,眼里满是不信任与防备。
“朕看你是怕舅舅分你的权!”
梦中的雨下得很大,少年天子第一次没有管解问雪叫先生,而是直呼其名。
那场冷战持续了整整半月。
解问雪埋首于堆积如山的奏折中,用政务麻痹自己。
恰逢南方雨季,滇地突发山洪,灾情紧急。
他连夜启程南下,甚至来不及留下一句话给宫中的小皇帝。
谁曾想,这一去险些成了永别。
汹涌的山洪冲垮了堤坝,解问雪没想到还有一场暴雨,一整队,连人带马被卷入浊浪。
冰冷的河水灌入口鼻时,他恍惚想起离京那日,纪佑站在城楼上远远望过来的眼神。
有一点不舍吗?会有一点吗?属于君王的私心?
当解问雪在山林中苏醒时,已是次日黄昏,他泡在水里泡了一天,在傍晚才被冲到了河岸边,应该是被困在了山里。
浑身湿透的丞相靠着一棵断木喘息,高烧让他视线模糊,掌心被碎石划破的伤口泡得发白。
山风呼啸,宛如厉鬼哭嚎。
要死在这里了吗。
解问雪望着渐暗的天色,竟生出几分释然。至少不必再回京面对那个日渐疏远的少年帝王。
然而第三日黎明,山间突然响起整齐的马蹄声。
“先生——!先生!”
少年沙哑的呼喊划破晨雾。
解问雪艰难抬头,看见一队铁骑冲破薄雾,为首的青年天子玄甲染霜,眼底布满血丝——那是纪佑日夜兼程,调兵搜山的证明。
纪佑不顾谢荣峰的阻拦,居然亲自骑马出京,硬生生连着骑了两天两夜,用了手里的虎符,调兵滇地,围住了整座山脉。
足足几十座山,地毯式的搜寻,纪佑快急疯了,据说下了死命令,一寸也不能放过,这才终于在黎明之际找到了解问雪。
在那一瞬间,少年天子滚鞍下马时几乎踉跄,却在触及解问雪冰凉的手指时猛地僵住。
下一刻,
纪佑竟当着一众将士的面,脱下自己的狐裘披风,把解问雪结结实实裹住,将失温到奄奄一息的丞相死死搂进怀里。
“先生!朕…朕以为……”
纪佑哽咽的声音震得解问雪心头发颤。
剩下的话已然不必多说。
身为一国之君,愿昼夜奔袭,只是为了调兵过来救人,就足以证明一切了。
山风卷着冰凉掠过,少年天子温热的泪水砸在解问雪颈间,烫得惊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