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狱变相(113)
“天庭为什么要地狱的地气?他们占有了二十九层天,难道还不够么?”
“每一天都有自己的天主,这些天主虽然效忠紫微上帝,但他们的地气也不是随便就能动的。并且,有些事,只怕那位也不希望别人知道。若是动人道和阿修罗道也会太引人注意。只有地狱,我们这些鬼的死活没有人在乎。”
不希望别人知道……天人五衰么?
难道地气与那种由湿婆创造的可以长生不老的婴蛊术也有关?
紫微上帝的统治向来十分铁腕,不允许有任何神仙威胁或质疑他的权威。而且他自身的神力无边,确实没有任何天神是他的对手。这样一个仿佛毫无弱点缺点的神明现了天人五衰相的事一旦传出去,只怕他的权势根基也会跟着动摇。
这不仅仅是他一个神的事。天庭中也有不同的派系,紫微上帝能够统御六道这么多劫,是因为在他身后有东王公西王母两位上神和像长庚仙君这样强大的神仙派系的支持。紫微上帝若是倒了,他们的利益也会受到波及。
越想,便越觉得惊心动魄。苍天不仁,要倾轧他们这些蝼蚁的话,有谁能够阻止?
长庚劫(5)
颜非又做梦了, 梦里他依旧是行走在那一片虚无而洁净仿佛不属于寰宇间任何角落的大地之镜之上, 天空和地面相互映衬难分彼此。在不远处那颗硕大的黑色石头也仍旧静静立着,被无数的阵法束缚, 似乎在等待着什么一般。
颜非意识到自己在做梦,可是一种莫名的慵懒却令他不愿意醒来。他□□的双足踏在清凉的水中, 整个世界那般安静, 像是只有他一个人存在一般。
他慢慢走向那石头。那石头在等待着他,召唤着他。这一次与上一次不同, 一股更为强烈的吸引在将他拉向那块巨石。他恍惚听到有人在他耳边絮语, 可又不确定那是不是自己的臆想。一种莫名的、无比广大的情感浮荡在他的意识中,一瞬间自我的概念似乎也在慢慢消融, 渐渐与无边无际的寰宇融为一体。只是这种美妙的感觉中却有一种鲜明的缺失感,他感觉自己并不完整, 感觉这个世界并不完整,感觉自己只是一系列残缺碎片的集合, 缺了什么至关重要的、能令他真正存在东西。
而那东西,似乎就在那石头里,在等待着他把它取回去。
颜非站在那些不停明灭闪烁的复杂法阵前, 与那石头遥遥相望,焦灼感渐渐充斥了他的内心。他需要接近, 他需要去碰那块石头……可是这些法阵组织了他,令他无法接近。伴随着越来越浓的懊恼和愤懑, 那原本湛蓝的漂浮着无数云山的美丽天空也渐渐变了样子,云越聚越多, 颜色也越来越深,最后简直如随时都要压到头上的乌云,遮蔽了所有的湛蓝。暗淡而汹涌的云涛中刮来愈发狂烈的风,另颜非的长发和红衣猎猎飞舞。
血一般的腥红色弥漫在地平线上,蠢蠢欲动的意味随着狂风浮沉。倏忽间,一些零星的,仿若不属于他的记忆碎片浮现在脑海里。那是一个无比美丽的地方,苍蓝天空中巨大的星球闪烁着淡淡的微白光芒,远近漂浮着。无数的仙岛附在云峦之间,彩虹一层层蔓延在彩色的森林上空。
一座洁白的宫殿坐落在那仿若被紫霞熏染过的美丽湖泊中间,如云烟般的轻纱拂过水面,如一段圣洁渺然的歌。不少华美的宝船漂浮在四周的湖面上,上面坐着美丽婀娜的天女,漫不经心地拨弄着怀里的箜篌,奏出人类听完会被夺心摄魄的美妙天乐。
那美景那样熟悉又那样陌生,像是久别重逢的故园一般亲切,另颜非不由得流下泪来。
他还看到一个金光璀璨的模糊影像,那影像那般巨大,自己在他面前也宛如蝼蚁一般。他端坐在一朵巨大的莲花之上,身披一层层薄如蝉翼的金色法衣,那能够遍照虚空寰宇三千世界的至圣光芒便是从他的周身上下发出。而自己则匍匐在他脚下,从身到心的臣服和恭敬。
“所有一切众生之类,若卵生,若胎生,若湿生,若化生,若有色,若无色,若有想,若无想,若非有想,非无想,我皆令入无余涅槃而灭度之。”
一种顿悟的旷然和解脱的快乐充斥在他的心中。他曾经贪图的那些从六道众生的享乐中汲取的极乐之境与之相比都变得不值一提。
“愿我尽未来劫,应有罪苦众生,广设方便,使令解脱。地狱不空,誓不成佛。”另一道圣光万丈的身影也同时叹道。这一番话虽不是自己所说,却也恰好击中了心中某个地方。一瞬间他的眼睛透过无尽虚空,看到了那些在地狱血海中翻滚挣扎的鬼婴,看到了那些在焦热地狱中被烧得全身焦黑张口也只能吐出火焰的焰口鬼,看到了那些在青莲地狱中皮开肉绽血液结成莲花的青麟鬼。无穷无尽的悲伤袭上心头,他一直以六道众生的快乐为食,却不曾去尝过悲惨的味道。
这样一对比,刚才体会到的那种模糊了自我的无比广大的完满和快乐,都变得那么讽刺。
那些众生,那些从出生就在受苦,没有一刻停歇喘息机会的地狱众生,才是最需要被救赎的。这样的想法他曾经不屑一顾,曾以为这不过是那些生活□□逸的天人神佛无聊时做作的抱怨,但是当他真正看到的时候,才知道这样的感情原来并非什么做作的装模作样,而是真正可以确确实实从心中发出的慈悲。
这是每一个生灵都有的,最原始的共情能力。只是大部分的时候,总有一层又一层的东西将这种能力覆盖住了。
颜非猛地打了个冷战,意识从那些短暂却又引起强烈情绪的陌生记忆中抽离。剧烈的疼痛在头脑中爆炸开来,像是有什么虫子在蚕食着他的脑子。他发出一声狂吼,那天光愈发晦暗,就连原本平静的水面也卷起滔天巨浪,以他为中心向着四面八方扩散开来。那些浪涛不停冲撞着法阵,那些天语咒符也显得摇摇欲坠,不断颤抖闪烁。
却在此时,一股大力摄住了他。他被猛地扯入深渊。他尖叫着猛然睁开眼睛,却发现自己不过是张开嘴,却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柳玉生正双手按着他的肩膀,似乎正试图叫醒他。见他睁开了眼睛,他才松了口气,用袖子擦了擦额头上的汗珠。
颜非猛然坐直了身体,一把揪住柳玉生的领子,恶狠狠地说,“你什么意思!为什么要迷晕我!!!我师父要是出了什么事,我跟你没完!!!”说完他便直接从床上跳了起来,一把推开柳玉生就要冲出屋去,屋子里也还有其他穿着统一素色衣服的人存在,但他都视而不见。可是他一拉开门就傻了眼,一只巨大的鳄鱼般的头颅完完全全堵死了门口,金黄色中透着点荧绿的眼睛中长着十字形的瞳孔,看上去分外诡异邪恶。
柳玉生在他身后说,“颜非,你冷静一点。”
颜非转头冷冷地看着他,伸手戳着那巨大眼睛的眼皮,戳得后者发出一声不满的咕噜声,“让它让开。”
柳玉生那干净秀雅的面容上现出几许无奈,“你现在出去,又能去哪里?”
“我要回地狱!”
“你现在回去非但救不了你师父,还会把你自己搭进去。如果你真的想救他,就冷静下来,好好听我说!”
颜非与他对峙片刻,半晌问了句,“我师父的人身呢?”
“在一个很安全的地方。”
颜非深深吸了一口气,大步走到一张圆桌前坐下,把那枚玉蝉从袖袋里拿出来拍到桌上,盯着柳玉生道,“你到底是谁?”
柳玉生看了眼两边那些仿佛不存在一样安静立着的人道,“你们先下去吧。”
那些人立刻悄无声息地鱼贯而出,门口堵着的那只不知道是巨型鳄鱼还是蜥蜴的怪物也稍稍往后退了几步,让那些人从自己的头颅旁边拐了出去。
柳玉生缓缓走到他面前坐下,将那枚玉蝉拿起来,放到手心里握住,“实不相瞒,我确实不是医仙派中的普通弟子。”
颜非盯着他,忽然问了句,“你该不会是掌门人吧?”
柳玉生看了他一眼,道,“医仙派里聚集的都是想要了解生死奥秘的神医,彼此不分尊卑。但毕竟医术有高低,每隔五年会有一次医术上的较量,而医术最高明的那一位医者便可以掌管玉蝉令,号令所有医者。”他说着,将手中的玉蝉晃了晃,“传说创立医仙派的是一位三百年前被天庭贬黜的药仙,这枚玉蝉便是从他开始一代代传下来的。”
颜非没有露出什么意外的神色,“所以你就是掌门。”
“……也可以这么理解。”
“而且你说创立医仙派的药仙是三百年前被贬黜的,他该不会就是因为参与了波旬那场战争所以被贬黜的吧?”颜非这样一想,忽然将很多事都串联起来了,“你们全都是波旬的追随者。”
柳玉生没有说话,只是幽幽看着他。
“可是……你为什么一定要我找那本经书?为什么不让我回去?他们说我没有命魂……是这个原因么?”颜非越想越心惊,“我听说波旬的命魂被封印在什么石头里了,你们是不是想象献祭师父之前的红无常那样,把我给献祭了复活波旬?!”
柳玉生目瞪口呆,没想到颜非的联想能力和想象力竟都这么强。他刚想开口,却又被颜非一顿抢白,“这样一切都说得通了!是不是我一旦看了那本经书我就会渐渐地失去自我?所以你一直帮我还找人盯着我!所以你才怕我被天兵给带走了这样你们就没有装波旬命魂的容器了!”
“额……你想太多了……你以为命魂是水吗想往哪里放往哪里放……”柳玉生无奈道,“就算是鬼要想找到合适的人附身都十分艰难,多半要看运气。而像波旬那样的神的命魂,哪有肉体凡胎能承受。”
“那你为什么要阻止我?你知不知道这样酆都就会找借口说我叛变了!那样我就不能再当师父的红无常了!说不定他们还会为难师父!”颜非越说越生气,一拍桌子站起来,“你听好,我才不管你们跟天庭有什么过节。我对加入你们没有兴趣!我就只想跟我师父一起捉捉鬼过平淡的日子,你们去找别人吧!”
柳玉生知道现在的颜非根本难以冷静,满脑子都在想象师父又在被怎么欺负了。他有些头疼似的用手揉了揉太阳穴,站起来忽然握住颜非的手。颜非立马就想把手抽回来,然而柳玉生的手指却按在某个奇怪的点上,一股酥麻冲上额头,一瞬间那种淹煎般的烦躁就淡了很多。
”深深吸气,像我这样。”柳玉生沉静如水的声音徐徐传来,那双漆黑的眼瞳里也弥漫着类似温柔的深情。颜非皱眉,“你该不会也会我们红无常的魅术吧?你在试图影响我?”
“这不是魅术,只是让你的神经放松的的一种方法。”柳玉生有些伤感地望着他, “我知道你已经不再相信我了。但我还是需要你听我说完。听完之后,我帮你回地狱救你师父,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