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狱变相(24)
可是檀阳子却勾起一道冷笑,倏然间那青铜剑竟然猛然散开了,化作无处生着倒刺的血管一样的东西从每一个锁链的缝隙钻入,一下子勒住了后面无防备之下的范章的喉咙。而一直没怎么出手的谢雨城知道此时不能再坐视,羽扇一挥,那风忽然化作万千细若牛毛的银针扑面而至,瞄准的却是檀阳子人身的每一个穴位。
檀阳子不得不将那些连接着他心口的血管状器官收回,重新凝化成斩业剑,剑身在空中轮舞成一朵绚丽烟花,将那些银针尽数挡住。可紧接着却发现有不少银针竟是飞向身后沈逸书的窗边颜非那一动不动的身体。檀阳子连忙反身去护他,可是本就受到天庭法宝削弱的身体不似平时灵敏,将将挡住那些飞针的同时肩膀一麻,竟是被打中了。
那针到了血肉之中瞬间融化,变作一股圣灵之气顺着他全身血脉游走。檀阳子顿时感觉半边身子都麻了,手中斩业剑险些掉落。檀阳子心中愈发愤怒,这些黑白无常就只知道用这些天庭法宝来对付他们,以为这样就会让他屈服了么?
那谢雨城似乎无限惋惜地摇着头,但接近的脚步仍然带着几分小心翼翼,不敢离檀阳子太近,“啧啧啧,真是可怜啊。你又何必逞强呢?再强也不过是个有点神通的鬼而已,却每次都要跟我这个神仙杠这一下。那个还在别人梦里瞎闯的小兄弟,快出来吧,我可是不知道会对你师父做出什么来。”
檀阳子感觉到颜非的心思动摇了,“师父,那红衣女人狡猾得很,那段记忆被压得很深,我只怕来不及……”
“我说了,你专心去找,不必管我!”檀阳子用剑拄着地面,眼中似在冒火,仍然缓缓地站了起来。一种肃杀的威压反而从他被重重法宝削弱的身体中弥漫开来,“黑白无常,不过就是这点靠着法宝撑腰的本事了么。”
那范章刚才被他罢了一道,本就觉得十分丢面,此刻听他出言不逊愈发暴怒,喝道,“小小恶鬼,也敢放肆!好,我就不用法宝来与你一战。”可是他刚一动,便被白无常拦住了。
谢雨城可没那么容易中激将法。他不看檀阳子,反倒对那沈逸书意识中的颜非说道,“小兄弟,若是再继续,等于是害了你师父。若是让酆都知道了你师父竟然让一个不是红无常的人类使用引魂铃渡厄伞,只怕会再次被丢入青莲地狱中受刑呢。你可知你师父当初就是从青莲地狱中出来的,寻常人类若是在那里呆上一刻,你身上的皮肤会被极度的寒冷冻成青紫色,然后寸寸开裂,就像莲花一样裂成很多很多片,就连血液都被凝固了。从远处看就像身上开满了青莲花一样,啧啧啧,那景象真是美极了。”
檀阳子明显感觉到了颜非的情绪开始翻涌起来,一种不属于他自己的痛楚在心底弥漫开来。他暗道,“颜非,不要听他胡说!”
可是谢雨城没有停下来的意思,“渐渐的那些剥落的皮肤会变成鳞片,然后再次开裂,再次愈合,每一次都如凌迟一般痛苦。这对于他们来说简直如家常便饭一般。除此之外那青莲地狱里没有什么食物,所有鬼都长着尖利的爪牙,于是他们就互相撕咬,用铁爪去抓开对方的皮肉肠肚互相吞啖。你说你若是真的敬爱你的师父,忍心看着他因为违反酆都的规矩而被罚入青莲地狱中半年的时间么?”
颜非的情绪波动剧烈,檀阳子感觉那种心疼到窒息的感觉简直令人想要落泪了。这就是颜非此时的感觉么?那个小崽子……这是在心疼他?
虽然知道颜非这是中计了,可檀阳子却莫名地觉得心头一暖。
颜非的情绪翻涌达到了一个高峰,檀阳子正以为他要放弃了,却忽然看到那梦境中倏忽混乱起来,猛然间一切似乎都在以超越现实数百倍的时间流逝,最后向着一道若即若离的红色俯冲直下。
在那一霎那,檀阳子看到了那女子的脸。
然后,他整个人都愣住了。
与此同时颜非眼中的红色渐渐消散,他长长的睫毛缓缓眨了一下,原本的空茫逐渐被惯常的黑亮目光替代。颜非伸出一只手撑住檀阳子的背脊,用一种森冷蚀骨的眼神盯着面前的黑白无常。
“你们来的时候,沈逸书的怨恨就已经化解了。”颜非用一种讥讽的声音说,“你们若要告密就告吧,只不过那样的话你们也别想知道那鬼的身份了。”
听他如此说,谢雨城便猜到他大概已经看到了罪魁的样貌。也就是说,他们想要以沈家夫妻命魂为饵的计划是泡汤了。但他倒是也不生气,一把拉住那火冒三丈想要去收拾那人类小子的黑无常,仍旧笑得云淡风轻,”没想到你动作竟然这么快,小小年纪却是大有作为,真是令人佩服。愆那,这一次算是我输了。“
檀阳子见他收收起了那祭在空中的降魔令,这才感觉那一直压在身上的巨大压力消失了。他长长呼出一口气,终于感觉力气回到了自己体内。但是他此刻的心却是前所未有的沉重。
颜非对谢雨城说道,“不如我们做一个交易。我告诉你那个鬼是谁,你们也就当今天这些事全都没见到,如何?”
可就在此时,檀阳子却断然喝到,“颜非!现在还轮不到你说话!”
颜非吃了一惊,没想到师父忽然生气了。
他不是已经找到了那罪魁祸首的样子了吗?
谢雨城扬起眉梢,望着檀阳子,“这是什么意思?”
“意思就是,你们若要告密就去告。抓鬼是我们青红无常的事,不需要你们插手。”
谢雨城听完,却发出了一连串爽朗的笑声,饶有兴致地歪着头看着檀阳子,“愆那啊愆那,你果然还是这么死脑筋。不过,我喜欢~”他说完,便转身对黑无常说,“看来这次是白跑了一趟,走吧,如今也只好去等下一个发病的人了。”
只不过,他转身的时候,眼神与颜非有片刻的相对。
黑白无常的离去就如来时一般迅速,仿佛凭空溶解掉了一般。而檀阳子也知道他和颜非不能久留,因为那沈逸书随时要醒来了。
他们迅速撤离沈家。一路上檀阳子一言不发,愁眉不展。而颜非知道这是为了什么。
过了很久,颜非才问了句,“师父,我们要告诉达撒摩罗么?”
“……”
“如果他的红无常库玛摩罗是叛徒,你说他会不会知情?可他若是知情,为什么要这么蠢地找我们来查这件事?”
“……”
“还有,你觉不觉得那个叫谢雨城的白无常来得太巧了。他会不会根本就不想让我们看到谁是始作俑者?”
“颜非。”
“是?”
“我可能要回一趟地狱。”檀阳子望着头顶缓缓降临的暮色,叹息了一声。
父母祠 (13)
一听檀阳子要回地狱,颜非的表情就垮了下来,“可是我们鬼还没抓完啊?不是还要想办法在每一个襄阳人的意识里设一道阻止红无常进入的屏障吗?”
檀阳子道,“人间的时间流逝是地狱的十倍,我此去不会太久,应该不会超过一天。当初见到库玛摩罗受伤是真,她既然已经回了地狱,又怎么能在人间蛊惑这些人呢?我需要去地狱确认她是否还在那里。若是在的话,也要问清楚到底怎么回事。”
“可是师父,若真是她她要么不会承认,若是承认了也不会乖乖束手就擒啊。况且刚在我看到她的瞬间总觉得触到了什么东西,若是她留下的什么以防万一的隐线被我碰了,她马上就会知道,到时候你岂不是有危险?”
檀阳子翻了个白眼道,“在你心中你师父是连随便一个红无常都打不过的人么?”
颜非越想越觉得不对,“师父我知道你厉害,可你再厉害也干不过天庭法宝啊。她手里可是有钵昙摩花的!而且你之前不愿意让黑白无常知道,是因为不信任他们吗?他们会不会已经对酆都说了你让我用渡厄伞的事?那你不是会被关进那个青莲地狱?不行啊师父这太冒险了!”
颜非说得愈发急切,到最后已经猛然停住脚步一把拉住檀阳子的手臂,急得满头大汗。
由于两人身上的共情术此刻还未解开,颜非心中那种悬在深渊之上充斥着种种焦虑恐慌的混乱感情也影响着他,这样生动强烈的情感,檀阳子已经很久没有体会过了。他稳住被颜非牵引的情绪,眉目间却柔和了许多。
能有一个人如此担心自己,真是一件令人胸中温暖的事。他于是摸了摸颜非的头,微微露出一个笑容,”别怕,我也不是那么好欺负的。而且回地狱一趟也能让我好好治疗一下手臂上的伤,留在人间只怕这伤反倒要更严重了。若是我一日之中没能回来,你就把库玛摩罗的事告诉达撒摩罗,让他去调更多红无常来。”
颜非心中的忧虑仍然未解,檀阳子一路上都能感觉到他内心的翻腾。忽然看到路边有卖各式饧糖的,檀阳子便快步走过去,买了一包琥珀饧递给颜非。颜非见了,笑得有些无奈,“师父,你怎么还用这些哄小孩的东西来哄我?”
檀阳子眉头一挑,“你这小畜生,师父特意来哄你开心,你还要挑三拣四?”
“不敢不敢。”颜非捻起一颗晶莹的松脂色糖果放到嘴里,清冽甘甜的香味幽幽弥散在唇齿间,淡淡的幸福感稍稍压下了心头的焦虑。檀阳子见他脸颊因为含着糖鼓了起来,十分可爱的样子,又伸手揉了揉他的头,“看好师父的身体。”
“知道了……”
“渡厄伞我还是先留给你防身用。但是没有我在,你不要擅自使用托梦术。”
“哦……”
檀阳子又细细叮嘱了一番,说完的时候两人也到了达撒摩罗的院子。一进去就听达撒摩罗说他已经暂且将那陈旭江送出了城,去临近的一个小镇子里避一避,又问这一夜他们两个跑到哪里去了,为什么没有在家好好疗伤。
檀阳子手臂上的伤口早就在与黑白无常对峙时又开裂溃烂了不少,但是他用青衣的袖子遮着,也看不到。他告诉达撒摩罗他要先回一趟地狱疗伤,一日就回来。达撒摩罗几次三番问他到底去了哪里干了什么,他却都一一搪塞了过去。
檀阳子和颜非回到他们二人居住的东厢房里,反锁上门。檀阳子首先祭起斩业剑,念动口诀,那宝剑上青光大盛,轮转间便切断了拴在两人七魄之上的共情术。而后他将斩业剑抱在怀里,工工整整地躺在床上,闭上眼睛。他的额头上浮现起一片淡青色光芒,心跳的速度越来越缓慢,终于完全停止了跳动。那面上的血色也在一点点散去,剩下一片死寂的青白。
颜非坐在床边,静静地望着师父留下的身体。他伸出有些颤抖的手,轻轻抚摸着檀阳子的脸颊,用拇指摩挲着那一点点失去血色的嘴唇,又悄悄向下,描摹过那脖颈上突出的喉结,感受着残留下来的温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