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狱变相(81)
檀阳子嗯了一声。
颜非看了看檀阳子,一脸想说又不敢说的表情。
檀阳子瞪他一眼,“想说什么就快说!”
“师父……你这一身出家人打扮,人家让不让你进啊?会不会有损道门清誉啊?”
檀阳子淡然道,“从我们打听到的情况来看,他们应该巴不得有个会驱鬼的道人来帮他们一把。”
颜非哦了一声,过了一会儿又小跑几步到了檀阳子身边,低声说了句,“师父你放心,我绝不会让那些莺莺燕燕吃你豆腐的!”
檀阳子一拂尘打在颜非脑门上,“没大没小!”
海棠镇 (3)
细雨楼是这条胭脂巷中灯火最为辉煌夺目的建筑, 花花绿绿的彩灯汇成一条蜿蜒悠长的光河, 沿着回廊幽幽流转。檀阳子和颜非混在人潮中踏入那扇春光旖旎的大门。
只是才一进门,檀阳子便用袖子掩了掩鼻子。他问道一股水果腐败般的酸臭气味, 混在浓浓的脂粉香气中,若不是他五感超出人类只怕也难以分辨。
颜非看他面上现出嫌恶之色, 便问, “闻到什么了?”
“不好说。”
细雨楼一楼的大堂中齐整地摆了数个大席位,围绕着星星点点的小席位, 四周包围着不少用屏风隔出的包厢, 此刻全都呜呜泱泱坐满了,甚至有人没有座位, 只好站在大门前的一片空地上。二楼围绕着一圈栏杆设有不少雅座,也都是人满为患, 不少衣着光鲜的公子哥挤在栏杆边伸着脖子往下望,几乎要掉下来。
所有这些男人的目光全都盯着大堂中央的戏台。而此时那戏台上垂着片片轻纱, 摆着许多盖着石板的水缸,却是空无一人。
每一桌也有些浓妆艳抹的陪客姑娘,只是檀阳子注意到, 时不常能看到几个姑娘都用一条丝巾掩住半张面容,只露出一双眼睛来。而且偶然间一两个戴面纱的姑娘经过他们身边的时候, 那股子烂水果般的酸臭气味也会更加浓烈。
来之前他和颜非在镇子上打听过,说是细雨楼有位绝色美人一舞倾城, 很多汴梁富商阔少慕名前来。但是楼中却似乎有很多姑娘生病了不能接客,以至于不少客人败兴而归, 还听说老板娘有在白天悄悄找大夫进去,可是没多一会儿就听那大夫尖叫着冲了出来,说楼里有鬼。
还有住在细雨楼附近的人告诉他们,一到了四更后,这楼里就常常能听到呜咽啜泣声,甚至还有惨叫声,听得人汗毛直竖。细雨楼闹鬼的传言不胫而走,但是已到了晚上,赶来看花魁的人仍旧络绎不绝。
檀阳子一进来,就听到不少嘲笑之声,大都是说一个出家人还跑到这样的烟花之地来。更有甚者看到他身后姿容华美不逊于楼中美女的颜非口出戏言轻佻下流,甚至还伸手去拉颜非。檀阳子心中生怒,随手捡起桌上一粒花生壳,指尖施力,便听到那刚才还口无遮拦地冲颜非吹口哨的人哎呦一声,嘴便被打肿了。
“你干什么啊你!”有人拍桌子怒道。
檀阳子也不说话,只是略略侧头瞪了那几个纨绔子弟一眼。他那股犀利冰冷的气势立刻就吓得那几个人蔫了下去。
颜非在身后噗嗤一笑,“师父,你不是一直教导我少惹是生非的吗。我还没生气呢,你怎么比我还沉不住气。”
檀阳子哼了一声,“既如此,下次我不管了。”
颜非赶紧拉拉檀阳子的衣袖,软下声音求道,“别生气嘛。”
见也没有什么可以落座的地方,两人便巡了处靠近舞台侧面,视野不太好但是人比较少的空处站好。颜非低声道,“这楼里的姑娘怎么这么少,你看有好多桌都没有任何姑娘作陪。而且进来的时候也没有人招呼。”
“大概是像外面传的,’生病’了。”
檀阳子略略抬头,便见最上面两层的光线阴暗,大多数的房间都熄着灯,偶尔晃过去一两个鬼魅般安静的人影。
大堂里的纸醉金迷沸反盈天和三楼四楼的寂静形成了鲜明而诡异的对比,令人不禁好奇那黑暗里到底在发生着什么。
忽然灯光微暗,只剩下戏台上,悬挂在高处的数个铜镜将所有的光芒折射到舞台中间。舞乐奏起,瑟瑟鼓声中,忽闻一阵清脆旷然的响声,合着那鼓乐之声分外悦耳和谐。只见一名身着紫霞霓裳、水袖遮面的女子踩着一双精美的木屐,踏着鼓点、踩着那些青石板,行至舞台中央。
原本喧嚣的大堂倏忽间寂静下来,只能听到那澎湃辉煌的乐声和木屐的响声相互映衬,回环不止。伴随着乐声,女子柔中带刚的细腰带动曼妙挺翘的腰臀抖动起来,水袖飞扬间偶尔露出一截莲藕般白嫩的玉臂,是最极致的挑逗。然而不论如何跳,她的水袖始终有一片挡着自己的面容,只露出一双顾盼神飞的美丽杏眼,含着三分秋水,三分春光。
响屐舞,西施当年一舞倾国,便是这一支。
忽然间,乐声攀上第一个高潮,随着一阵快速而有致的木屐踢踏,忽然间那挡着脸的水锈如长虹般绽开,露出一张惊人美丽的容颜。那是一张竟能将妖艳与纯情柔和在一起的脸,一张另人无法拒绝的脸。
说是绝代佳人也不为过。
然而颜非却发觉到,其实那张脸本身虽然确实美丽,却绝不应该有这种勾魂摄魄的效果。另周围那些男人露出如痴如醉的表情的,是她身上的另一种东西。
那种东西他也学着用过,那是一种迷惑人心的魅气。
只不过他用的不过是红无常惯常使用的那种魅术,旨在另对方对自己放松戒备并产生好感。可是这个女人身上的魅气,却浓烈到呛人的地步。
他转头看了看师父,却见檀阳子微微眯起眼睛,盯着那舞台上曼妙的身影。
还好师父没有被她迷住……
大概是因为师父只喜欢男人?
颜非偷偷笑了笑,却被檀阳子看到了。
“你傻笑什么呢?怎么?堂堂红无常也被迷住了?”
颜非赶紧收了笑容,“没有,我觉得还是师父比较好看。”
“你这油腔滑调的毛病到底是怎么学来的?”檀阳子分外嫌弃一般看了他一眼。
那舞台上的美女不停旋转着,仿佛成了一个华丽的漩涡,将所有人的神智都吸引了过去。颜非看着他附近的几个男人,已经渐渐露出了某种近乎于痴呆的表情,口水从嘴角流出都不知道。所有男人都默不作声,瞪着眼睛,伸长了脖子,冲向那舞台的方向,好像是头被舞台吸了过去。这种场面,用诡异已经不足以形容了。
颜非拉了拉师父的袖子,“师父,你看那些人。”
檀阳子点点头道,“她一上来,那种臭味就更浓烈了。我想,鬼应该就是在她身上。只是还不知道到底是什么鬼。”
“擅长魅术的,该不会也是个寻香鬼?”
“不,寻香鬼身上都是香的,怎么会有这种臭味。而且就算是寻香鬼,也没有这么强的魅气。”檀阳子看了看舞台侧面的楼梯,对颜非说,“我们上楼去。”
他们小心翼翼地行动,尽量不碰到那些好像丢了魂一般一动不动的男人。
在楼梯上,颜非说,“之前那几个女人说他们的男人去见了花魁就跟丢了魂一样,每天都要去看,连货也不好好送了,弄点银子全都花在那个根本就不会看他们一眼的女人身上。你说,会不会是他们中了某种邪术?”
“嗯,那个每天都来的富商短短一个月瘦成那种骷髅一样的样子,只怕也与此有关。”
二楼热闹的也就只有围着栏杆的那一圈包厢,往里延伸的走廊间也是光线昏暗,纸门之后偶然有一两盏灯光,偶尔映出一些佝偻着不知在做什么的沉寂身影。
再往上,到了第三层,几乎就听不到任何声息了。栏杆上蒙了一层尘埃,那悬挂着橘红色灯笼的走廊里只有凉飕飕的风穿行着,偶然间摇晃那些明明灭灭的纸灯笼。
颜非跟着师父往走廊深处走去。
透过纸门上映出的剪影,依稀能分辨出一些人形……只是,似乎都不太对劲。
从一扇纸门后,传出窸窸窣窣的絮叨声,似乎有人在用极快的语速念叨着什么。那人弓着腰驼着背缩成一团,只是那大概是背脊的地方,不知道为什么又许多不自然的凸起,好像长满了包一样,而且时不时还抖动几下。
另一扇纸门后,一个大约是女子的人形站着,大约是在练舞,不断挥舞着手臂。可是挥舞之间,却忽然有另一只小手从她的腹部伸出来。她好像分外惊惶一样把那只手按了回去。
还有一扇纸门后,传出呜呜咽咽的哭泣声。
檀阳子和颜非在那扇门前停了停,颜非伸手敲了敲门。
哭声戛然而止。
颜非问,“需要帮忙吗?”
里面悄无声息,似乎是不愿意回答他。
颜非又敲了几下。
“不要敲了,没人会给你们开门的。”
说话的女声轻柔温婉,是一种令人十分舒服的声音。
檀阳子和颜非转过头来,看到从走廊尽头,缓步走来一名水着水绿长裙的女子。她的面上和很多其他的姑娘一样,蒙了一条纱巾,但是露出来一双清澈妩媚中暗含一丝锋芒的凤眼。
光是看这双眼睛,便会觉得她定然是个美人。
檀阳子微微欠身道,“鄙号檀阳子,从东面来。”
绿衣女子在他们二人面前五步远的地方停下来,檀阳子闻到她身上也有那种淡淡的腐臭味。
“道长怎么会来这等烟花之地?观道长形貌,不像是那些花和尚假道士之流。”她说着,眼睛又看向颜非,微微惊讶于这年轻人的秀美面容。
檀阳子道,“贫道擅长驱鬼,这里鬼气甚浓。”
绿衣女子的眼睛微微睁大了。她环顾了一下四周,轻声道,“道长可愿移步寒舍,奴家有事请教。”
檀阳子随着她穿过幽深阴暗的走廊。偶然间从那些黑暗的房间里传出一些古怪的声音,有些像是什么皮肉被撕扯的声音,也有些像东西被敲碎的声音,除此之外,听不到任何其他人声,气氛有几分幽密恐怖。
“你们这花楼可真奇怪,难道所有人来都只是看花魁跳舞的么?”颜非故作轻松地问道。
绿衣女子微微侧头说道,“现在确实是如此了。就算没有我们,只要有小乔姐姐在,便够了。”
“其他姑娘呢?都离开了吗?”
绿衣女子轻轻嘘了一声,“小声点,这里到了晚上是不可以喧哗的。”
颜非只好闭嘴,不过他刚才故意大声说话,果真看到有几扇门被微微推开了一些。一股子酸臭味飘散出来,令他有些略略的恶心。
那是什么怪味道?
如果连他都能闻见,想必师父更是难以忍受。果然,听到檀阳子低声咳了两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