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狱变相(25)
颜非咽了口唾液,望着那檀阳子被他稍稍弄松散了一点的领口露出的深邃锁骨,有一种想要咬上去的冲动……他用力闭上眼睛,收敛心神,告诉自己现在不是升起这些旖思乱绪的时候。师父这一次回地府,太过冒险了,他没有办法放心。
得想个办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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离开了人的身体的一霎那,首先是感觉轻飘飘的,四周的空气迅速变冷,光线也染上了清冷的色彩。这里是中阴界,他仍然能看到颜非,看到周围的房间。只不过这里的房间墙壁上到处都是黏糊糊的霉渍,地面上布满青苔,床帐也烂成了布条。不过大概是由于此地乃是青红无常的居处,倒是没看到什么业虫和小鬼的痕迹。
咦?颜非那个臭小子干什么呢?干嘛摸他的脸?
难不成是想趁着他离开躯壳的时候在他脸上画乌龟恶作剧?
檀阳子还来不及怀疑更多,便感觉到来自地狱的业力已经开始拉扯他了。他便顺从着这力道,骤然间像是跌入了万丈深渊一般。他早已习惯了这种下坠感,自如地张开手臂,荼白长发如翅膀般飞散在空中。堕落的尽头是一片蔓延至天地边际的血海,里面汩汩涌动着浓稠的血色粘液,弥漫着令人作呕的腥酸之气,将那天空中原本暗黄色的瘴气也染成霓裳般绚烂的色彩。
这里便是血池,地狱的所有鬼都是在这里出生的。地狱中的鬼会把卵产在联通着每一个地狱的血河之中,那些河流便会将卵带来这片血海。无数蛙卵一般的半透明球体相互推挤碰撞,中间隐约可见大大小小的黑色斑点,那便是数以万计的恶鬼的胚胎。
当鬼卵即将孵化的时候,会漂浮到血海的最表层。婴儿破膜而出的霎那,那些不断盘旋在血池上空的姑获鸟便会俯冲过来。姑获鸟俗称产女,青白细瘦的女性身体,只在腰间缠着一块布满血迹的布,包裹着暗褐色的鸟腿,隐约可见那,头颅上没有头发,只有一片片交叠的半圆形鸟羽,大大张着一双双没有虹膜的白色眼珠,里面流出来的泪都是血的颜色。她们是冤死的产妇化成的厉鬼,有些是因为丈夫在难产的时刻选择保儿子而放弃她们而死,有些被丈夫或亲人利用生育的机会害死,还有些是因为被争宠嫉妒的其他妻妾下药而母子双亡。生育是女人最脆弱的时刻,而她们最信任的人却背叛了她们,有着太多的怨恨她们无法转生成人,便不停地在这地狱里唱着怨恨的悲歌,等待着向她们的仇人复仇的机会。
这些姑获鸟会抓起她们能找到的鬼婴,飞回自己的巢穴,将那兀自啼哭不休的丑陋鬼婴肢|解分食。死去的鬼婴的命魂在轮回里走一遭会再次回到这片血海中来,然后再被吃掉,周而复始,无有尽头。有时候鬼鸟们的食物太多了吃不掉,婴儿便可以侥幸捡得一条性命,如同宠物一样被那些鬼鸟饲养一段时间。等到长大了鬼鸟便不再想要吃他们了,便会放他们离去。另一些自始至终没有被鬼鸟吃掉的鬼婴会随波逐流,有一些饿死了,尸体腐烂变成养分去滋养其他的鬼卵,有些靠着本能吞啖其他的归鸾活了下来,直到被潮水冲上岸去。
檀阳子已经不记得自己是怎么活下来的了,但是每一次从人间回到地狱,总要在这血海中再走一次,那种腥臭酸腐的味道已经深深印刻在记忆里。轰然一声,他整个人被那种湿热粘腻的液体包围了。无数湿软的卵推挤着他的皮肤,之前受伤的手臂在这种液体中迅速愈合,新的淡青色的肉长出来,只留下一小片淡淡的痕迹。
血的海面猛然破开,檀阳子全身浴血,用手缓缓撩开面上的头发。一丝血色从他眼角滑下,另那张原本就邪气逼人的脸愈发森然。他游了一段距离,脚便触到了池底,于是便一点点走上岸来。
那些蹲守在岸边的巨大刀锋状黑石上的姑获鸟被他的动静惊扰,发出了凄厉尖锐的鸣叫,纷纷呼扇着巨大的翅膀飞到天上,宛如烟雾一般掠过海面。
地狱里的空气弥漫着呛人的硫磺气味,若是正常人类吸一口便会立刻中毒而死。这里的气温也比人间高出数倍,大地被炙烤着纷纷开裂,方圆数里看不到植物,只有一大片一大片的糜虫坑。檀阳子站到一块最大的黑石上,望着远处那横贯天际的如同利齿般伫立的铁围山。
八大地狱便由许许多多那种犬牙形状通体漆黑坚硬如铁的巨山分隔开来,但这些山中间已经被鬼打出了不少通道,所以这些屏障已经是名存实亡。但除了一座——便是他望着的那座大铁围山。
那座铁围山只有青红无常能够翻过,寻常鬼只会撞上结界,撞得粉身碎骨。因为那座山之后便是六道轮回的中心——酆都。一般人或鬼要去酆都唯一的方法就是死去,走过黄泉路。但是青红无常则可以驾驭着各自的斩业剑渡厄伞翻过这座山去,算是一条捷径。
那斩业剑此刻就插在檀阳子背后被层层鳞片覆盖的皮肤里,从剑柄上延伸出不少紫红色血管,连接着他脊柱上的几处大穴。他伸手将那剑一点点拔出,剑身上沾满了他的血液。熟悉的痛感令他稍稍咧了咧嘴,而后将剑祭起在空中,足下点地,便踩在了剑上。瞬间他化作一道青芒,飒踏如流星般横扫过整片荒原。那些在荒原上蠕动的巨大糜虫吓得纷纷逃窜,有躲闪不及的被他的剑气伤到,巨大肥硕的身体中喷出许多乳白色的汁液来,很多在糜虫坑附近爬着的小鬼便纷纷冲上来抢食。
檀阳子尽量避开了那些蠢笨的庞然大物,瞬间就冲到了大铁围山前。高耸入云的巨山周身由铁铸就,披挂着不少厚重的锈迹。山的根部通红滚烫,有熔岩从中涌出,而顶部却又极其寒冷,皮肤若是不小心碰到铁上便会被粘住,再一扯便是皮开肉绽。除此之外那些尖锐的岩石由于都是由生了锈的铁铸成的,就和比较迟钝的刀子一样,攀爬的过程中若是不小心弄破了,锈中的毒素便会迅速蔓延至全身,另鬼周身溃烂瓦解而死。这就是为何这座铁围山不可逾越。
斩业剑带着他越飞越高,冰冷的空气从四面八方凝固过来,冰霜一层层挂在他的鳞片之上,若是向上便是八寒地狱了。他加快了速度,尽量少地在这片寒冷中停留。
而山的另一侧,却是另一种景象。
准确地说只要过了大铁围山,便不算在地狱,而是在天庭中最接地气的部门——酆都。酆都虽然叫做都,但并不只是一座城市,而是一片十分广袤繁华的国度。远远看去无数血色的曼珠沙华中间铺展着数座繁华美丽的城市,暗黄色的天空下那些巨大高耸的楼阁塔寺相互勾连堆叠,从中透出光怪陆离的七彩光色。
在这里居住着所有地仙,包括诸多黑白无常、牛头马面、豹尾鸟首、日夜游神、地仙鬼差。热闹繁华不比离恨天逊色,甚至更添几分奇诡的烟火气息。
檀阳子没有去罚恶司报道,而是先降落在无常府中一条偏僻的长街上。这个区域居住的多是青无常和红无常,街边也和凡间一样有不少酒店食肆,小摊上烧烤着一颗颗的眼珠子和舌头,酒店的罐子里封存着用脑汁酿出的液体,显然还是地狱里的风味。檀阳子不明白这些青红无常好歹也都是去过人间的人,怎么还吃得下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
“呦!这不是愆那吗?好一阵子没见了!刚回来?”和他打招呼的是一个个子比他还高,额头上长了好几只眼睛,看上去无比凶恶的青无常,手里还拿着一串烤眼珠子。然而他一笑起来却是一脸的阳光灿烂,还带着些憨厚。这人名叫加亚摩罗,是他在酆都居所的邻居,跟他、达撒还有库玛都挺熟的。
檀阳子冲他点了点头,低声问了句,“你见到库玛摩罗没有?”
“见了啊,她回来好一阵了吧?说是在家养伤呢?”
“她在家?”
“在啊。”那加亚见他问得仔细,也觉得奇怪,“不是因为她回来了达撒才叫你去帮忙的?”
檀阳子点点头就要走,却被加亚一把拉住了,指了指不远处桌上几个正划拳的青无常道,“好不容易回来一趟不来跟哥几个喝一杯?太不够意思了吧?”
檀阳子拍拍他肩膀,敷衍道,“改天,改天我请你们。”
“这可是你说的啊!不许反悔啊!”
檀阳子打算回去自己家,毕竟一身血池的粘液现在已经干在皮肤上了,走在街上也太显眼。而且他家离库玛摩罗家也不算远,不至于耽误事。
他的居所就在一座小楼二层最靠边的一间中,已经许久没回来了,门外放着几封信,其中有两封是从他的“老家”——青莲地狱来的。他将信拾起,将项链中的一枚骨头制成的钥匙取下来,打开门锁。然后便愣住了。
他的屋子里已经有一个人了。
白无常谢雨城,正坐在那里,自己泡了一壶他从人间带来的茶叶,慢慢地啜饮着。
父母祠 (14)
檀阳子背后的斩业剑隐隐颤动着,澄黄双眼中闪烁着森然冷光,“你来干什么?”
谢雨城瞥了一眼他的手臂道,“猜到你之后会回来地狱,大家同僚一场,我这次是悄悄来的,给你提个醒。”
檀阳子不耐烦地抱起手臂,”有什么好说的?你是不是已经知道我是来找谁的?”
谢雨城喝了一口茶,道,“这个案子,你不要再管了。我会和韩判官说一声让他再调个红无常过去。还有你那个徒弟手里的渡厄伞,也该上交了吧?”
檀阳子早在黑白无常忽然出现阻挠他们进一步去看那红无常的身份时,便猜到这件事只怕不单单是一个背叛的红无常那么简单。先是优钵罗花,然后是钵昙摩花,而且意图都在收取大量的人类命魂。天庭法宝岂是那么容易失窃的?为何酆都又在袒护库玛摩罗?
到现在谢雨城出现在他面前,他便知道自己大概是不小心,触及了什么危险的东西了。
“若是不要我管,为什么要调我过去?”檀阳子的手死死攥着,身上的鳞片纷纷张开,愤怒的烈焰在眼睛中燃烧。
“因为你是青无常。”谢雨城抬起的柳叶眼中,闪过一丝幽深的冷芒。
檀阳子于是明白了他的意思。一个红无常受伤,不再调一个过去实在说不过去,于是调一个青无常过去,两个青无常一起就算能猜出来鬼是同行,也猜不出对方的具体身份,更遑论将之捉拿了。可是他们没想到檀阳子竟然让一个会些红无常法术的人类做了红无常才能做的事,还借着人身成功避过了他们在人脑中设下的钵昙摩印记。最后没办法了,黑白无常才不得不亲自出现。
”所以那优钵罗花……“
”不该问的事不要问,愆那,你我不过是这六道轮回中小小的两粒尘埃,做好自己的分内事,才能活得长久。”谢雨城缓缓站起身。不同于檀阳子这样的恶鬼,谢雨城的周身弥漫着一层仙人才有的清圣灵光,飘渺如雾,氤氲如诗。他走到檀阳子面前,认真地凝视着那双澄黄眼瞳,荼白的手轻轻拂过檀阳子冷峻的面庞,带起一阵酥麻的刺痛,”这次的事你若是再较真,韩子通也保不了你。我不想看着你步上希瓦摩罗的后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