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狱变相(210)
愆那道,“你找到那具身体了?”
“我想我找到了,只是无法靠近。”达撒摇摇头,“而且那毕竟是神的身体,我们鬼自然无法肖想了。若是穿上,恐怕瞬间就会被烧成灰。”
愆那抱起手臂,“这些跟我让你找的东西有什么关系?那些记载里到底有没有说明如何去除元墟大阵中祭品对受祭者造成的影响的?”
达撒从怀里拿出来几张叠成小团的拓片塞到他手里,“那些活下来的旧神又尝试过几次元墟大阵,也有记载祭品的记忆和执念对受祭者产生很大影响的例子,他们尝试消除影响,逆施第二重阵法,可是没有说明此法有没有成功另受祭者摆脱影响。”
没有记载……那也就不知道安不安全……
还是先不要进行了,等到波旬的精神稳定下来以后再看情况。毕竟这也不是最要紧的事。如果有一天波旬对自己的执念影响到了他之安全,再作考虑。
愆那掌心的口张开,将拓纸吞入其中藏匿,“此事先按下吧,你在陵墓中所见莫要向任何人提起,连库玛也不行。”
疯魔 (8)
离恨天, 闭合了多日的昊天神宫, 那巨大的琉璃祥龙宫门缓缓打开,每日都按时在宫门外等候觐见朝圣的神官们顿时精神一震, 纷纷整理衣冠,拿好紫玉笏板, 排成齐整的两列进入那抬头也难以望到穹顶的广袤天宫。神殿内被琉璃高窗滤成无数虹彩的光柱从两侧交错射下, 铺出一条彩霞长路,一直通向圣殿最前方那麒麟金玉浮雕高墙下、三十三重台阶上的碧玉莲座。
而此时, 端坐在莲台之上的人一袭端严而华丽的金蚕宝衣, 莲冠墨发,面白如玉, 幽蓝双瞳淡淡巡视众臣。
所有的天官在看清莲座上的人影那一霎那,都瞪大了眼睛, 停住了脚步。
王座上的并非紫微上帝,而是长庚星君!
众仙哗然, 文曲星君指着长庚星君怒道,“长庚!你好大的胆子!竟敢做出如此逆天犯上之事!”
而此时的长庚星君,与以往也似有微妙的不同。他的面色愈发红润, 身上散发的光明也愈发浑厚逼人,不似以往那般克制谨慎。而他那放松甚至有些放肆的姿态中, 也更添一分傲慢骄矜之态,冰蓝双目环嗣众人, 竟另不少天官心生惧意。
一种直觉告诉众天官,这几日长庚仙君也不知经历了什么, 似乎已经证得神位了……
难道是紫微上帝加持他的?否则一般来说仙人就算再怎么修行,也很难脱胎成神。可是紫微上帝又在何处?
长庚轻笑道,“文曲星君何必动怒?紫微上帝身体不适,命我代掌天帝之位,这是他的手谕。”他说着,从宽大的袍袖中拿出一卷金丝黄缎,随意地丢下台阶。文曲星君忙将那书卷拾起,仔细查看,身后众天官也纷纷围了上来,想要一看究竟。
那字体虚浮颤抖,但确实是出自紫微上帝的手笔……手谕十分剪短,竟说紫微上帝在与波旬对战中受创严重,命不久矣,要禅让帝位于长庚。
文曲星君双手发抖,不敢置信地抬起头来,”你……你究竟把圣帝怎么了!”
长庚从莲座上缓缓站起,明明是比紫微上帝纤细不少的身形,此时看来却莫名高大凛然。他用一种阴冷莫测的目光盯着文曲星君,缓缓说道,“其实波旬有一点没有说错,紫微上帝确实已经现了天人五衰相中的两相。原本若是好好保养尚能有百年寿命,可惜与波旬一战耗尽了他的神力,如今已经现出四相,故不愿再见外人。文曲,你这是在怀疑圣帝的神谕么?”
此言一出,又是一片哗然。如今殿上的大都是文臣,却也有几个看上去岿然不动十分镇定的武将,早在那些文臣大惊小怪的时候不动声色堵住了各个大门。门外也有人影重重,众多天兵迅速而无声地将神宫团团围住。
这一切,都在长庚仙君的安排之下。
太阴天女也大声质问道,“这都是你一面之词,我们要面见圣帝!”
在她和文曲星君的带领下,一众文臣大声疾呼,要求面圣。长庚被他们吵得心烦,于是抬起白皙修长如女子般的手,指向文曲星君。
却见七杀星君猛然出手,他的七星飞剑如一道无声的幽灵撕裂神宫中祥和的空气。文曲星君忽然发出一声短促的低呼,胸前忽然又大片血迹晕开,整个人忽然软倒在地,没了声息。
那七星剑在空中若有生命一般回旋一圈,又回到了七杀星君的手中。
太阴天同等星君都吓得软倒在地,其余诸臣也像是突然变成了哑巴,惊恐地看向堵住了大门的武将们。近三十天界年中紫微上帝深居简出,很多事都是交给长庚星君处置。不知不觉间,他早已悄悄掌控了离恨天的兵力,暗中将紫微上帝架空。他一直耐心等待着,等待紫微上帝自己吃下魂结的那一天,那魂结中滴下的血是长庚的,也就是说,长庚才是魂结的主人,而紫微上帝吃下,只会被那魂结从内开始吞噬他全部的力量。
而若是他那时再吃下魂结,便连紫微上帝被吞噬的力量也一起吃下了。就算魂结还未圆满,也足以令他在瞬间脱胎换骨,化仙成神。他在一种骨骼被砸碎、肌肉被融化的痛苦中渐渐感受到那种被重新熔铸起来的辉煌和舒畅,仿佛被压抑了很久很久的手脚终于有机会完全伸展开。他在枯朽的紫微上帝面前,从一堆褪掉的皮肉之间缓缓站起身,他的肌肤上流转着星光般迷幻美丽的光芒,每一根肌肉都是那样修长坚韧,蕴含着无穷无尽的力量。
紫微上帝那浑浊而不甘的眼睛倒映出他狂喜的笑容,愈发显得凄厉。而长庚则略带怜惜一般,轻轻地抚摸着太昊褶皱的面庞,用近乎于情人般的语调说,“我最初确实是诚心追随你的。可惜你到底也和其他天人一样,沉迷在权势和享乐之中,到最后就连离去都这么难看。”
长庚还未杀死紫微上帝,但只怕此时的太昊倒是宁愿自己死去。
那些文臣隐约感觉到,紫微上帝大势已去,长庚卧薪尝胆这么久,原来一直在等待这样一天。
长庚环视众天官,“还有谁有异议?”
殿中鸦雀无声。
长庚勾起嘴角,满意地说道,“很好。传令下去,各天即刻备战。我们不日便要强攻地狱,断不能让波旬完成六合归一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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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黎多果真将阿伊跶从酆都带了回来。愆那一听到消息,便立刻安排他们来觐见波旬。
阿伊跶比上一次见到的模样还要形销骨立,头发蓬乱,紫色的皮肤也几乎变成了灰色,六根手臂细瘦到紧紧只剩一层皮盖着骨骼。可是那双深蓝色的眼睛却依旧能看到一丝凌厉而桀骜的锋芒。只是当他看到撑着头颅坐在前方宝座上的波旬,那桀骜才有了一瞬的动摇,愆那甚至感觉自己在他身上嗅到了一丝恐惧的气息。
看来当初颜非在绝境中忽然反败为胜,果然是因为阿伊跶在他脑中挖的太深,挖到了波旬沉睡的力量。
而波旬也用一种黑暗的目光瞪视着站在他面前的、曾经酆都最强的红无常。
愆那见阿伊跶这般光景,低声问阿黎多,“他的身体状况……有没有问题?是否应该先给他些东西吃?”
阿黎多哈哈笑道,“你放心,我是把他喂饱了才带来的。他被关在地牢里那么久,也不可能几天就养回来啊。不过我已经试过他了,他的能力还在,反正他们红无常又不像你们青无常打架靠用蛮力,你不必担心他。”
此时波旬却先开口了,“阿伊跶,你可知你为什么会在这里?”
阿伊跶依旧用那种充满戒备的眼神回视,“因为你的脑子出了问题,需要我来修?”
波旬讨厌他说话的语气,于是面上也露出一丝戾气凶相来,“你一个手下败将,我如何相信你能治好我?”
“既然你不相信,找我来干什么?”
眼看着气氛要紧绷起来了,愆那轻轻咳了一声,道,“阿伊跶,我们已经与酆都谈好,只要你能想办法去除紫微上帝留在他头脑中的暗示,从此便可以自由了。”
“自由?呵呵……”阿伊跶嗤笑着摇摇头,“自由对于我来说早就没有意义了。”
“哼,你害死了自己的青无常,也是难怪。”波旬不屑地翻了个白眼,结果被愆那暗暗踢了一脚。
阿黎多此时说道,“总比继续被关在那个烂洞里要好吧?你的青无常是为了救你而死,他也不会希望他用命换来的你的生命,就被你这样浪费掉。”
这句话似乎对阿伊跶有所触动。他抬起眼睛,看了看波旬,又将视线移到了愆那身上。忽然,他哼笑一声,“你不就是我当初在他的梦里看到过的那个青无常?”
愆那扬起眉梢,看向波旬。波旬却有些不自在似的,眼睛看着右边的石柱,也不知道看什么看得那么带劲。
”若要我救他,他便不可以反抗。否则以我的力量,也不可能斗得过第六天魔。”阿伊跶不是对波旬,而是对愆那说道。
愆那点头,“这是自然。“
“另外,我在施法的时候,不能有任何干扰。尽量保持安静,不要让任何人触碰我们。否则我可能会被困在他的意识里,而他则会完全失控。”
“好。我们会注意安排。”
“还有……”阿伊跶抱起两对手臂,“如果伤势过重,一次托梦术可能不够。我需要一间舒服的屋子,还要有天人来伺候。”
愆那一愣,“天人?”
“没错,天人。”阿伊跶笑得愈发嚣张,“地仙就够了,铺床叠被,送茶送饭,一样都不能少。”
在场的几个天人侍者全都睁大眼睛,不敢置信满面愤恨。让天人来服侍恶鬼,简直是奇耻大辱。若是服侍愆那摩罗也便罢了,毕竟他与上神关系特殊,这个阿伊跶又算是什么东西?!
谁知波旬却表情如常,似乎不认为这有什么问题。
愆那知道这摩耶鬼在牢里大概受了不少地仙的折腾,这才提出这样的要求来出气,但也只得答应,”这些我们都会安排。可以开始了么?”
“哼,这么着急?”阿伊跶抬起仍然被锁住的三对手,“帮我把锁链解开。”
阿黎多拿出钥匙,将锁链一一打开。阿伊跶揉着自己早已被磨破了皮的手腕,走向波旬。他张开口,轻轻一呕,便吐出了一颗铜铃。
那是阿伊跶的引魂铃。
波旬看着他接近,眉头微微皱起。他不喜欢被人窥视,尤其还不能用屏障来阻隔他人意识的入侵。可是师父轻轻捏了捏他的手,他便知道为了不再误伤师父或他人,这是不得不做之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