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狱变相(143)
他说这话的时候故意放大声音,一个修罗妻奴正在经过,将后半句尽收耳底。
阿黎多早就注意到这里有几个妻奴似乎是某人的眼线,他打赌这句话在片刻后就会传到那位易怒的修罗将军毗迦罗耳中。
痛恨他的轻浮举止和暧昧言辞,但是又觉得每次被那双透着一丝深蓝的眼睛凝视的时候脸热心跳一个不少。木尚嵇瞟了他一眼,淡淡说道,“我记得。”便出门去了。
两个时辰后,木尚嵇所居住的碧丝苑大乱,说是负责安顿看护他们的毗迦罗将军不知何故冲了进去,闹得鸡飞狗跳。木尚嵇听到消息后匆匆赶回,却正好见到毗迦罗扯着阿黎多的领子,暴怒地喊着些什么。而阿黎多身上原本披着的羽衣被丢到一边,炙热的阳光迅速在他的皮肤上烫出了大片的红色,而那人身中的鬼身想必也正承受着下油锅般的剧痛。然而阿黎多却一声不吭,甚至还有余力在脸上挤出一丝傲慢的笑容来觑着那已经被愤怒冲昏头的修罗将军。
“毗迦罗!你疯了么!”木尚嵇连忙冲过来试图拉开毗迦罗,却被对方的另一只手一把推开。脚步不稳,跌倒在地。
木尚嵇气急,“毗迦罗!你这是什么意思!”
“什么意思?”毗迦罗侧面的脸恶狠狠地瞪着他,眼睛里似乎能喷出火来,“我的妻奴要养小白脸,本将军还不能管了?!没有收拾你就不错了,你给我滚!”
木尚嵇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这个人脑子有病吗?大庭广众的非要如此丢脸?“毗迦罗!你说清楚!谁是你的妻奴!”
“你自愿成为我的妻奴,还按了血契!”
“我早已离开你了!那血契也毁掉了!你与我再无瓜葛!”
“按了血契就是一辈子!就算我不要你了,你也得乖乖地给我守着贞洁才是!”
木尚嵇这样的秀才性子,最怕遇到不讲理的,而偏偏毗迦罗便是他永远也吵不赢的人,明明是他对不起自己,明明是他毁了他们之间的一切美好记忆……
“你不要忘了,我按的血契上是有条件的。你我都需一心一意,可是你做到了么?!”
面对着这一声充斥着不尽凄然的问话,毗迦罗这才顿了一下,另一侧木尚嵇看不见的脸上浮现一霎那的愧疚之色。但也只有一瞬而已,他狡辩道,“我身在此位,如果真的只有你一个妻奴岂不是要成为整个罗侯国的笑柄了?!我已经对你宠爱有加了,你也不看看自己是个什么条件,一个粗鄙人类,手无缚鸡之力,相貌也平平,而且老的那么快,就算是倒贴给别的修罗恐怕都没人要,你为什么就不能懂事一点!”
合着自己被他偶尔临幸一回还得感恩戴德了?
木尚嵇明知与此人多说无用,这些修罗根本就不懂什么叫真情,什么叫尊重,可是听到这些话,还是会觉得心像被狠狠撕开了一样疼。他环顾四周,猛地摔碎了一只琉璃盏,拿起一块尖锐的琉璃碎片横在自己脖子上,怒道,“放开他!”
毗迦罗正中的面容上出现不敢置信之色,“你为了一个低贱的鬼竟敢威胁我?”
“我若是出了事,你如何向罗侯王交代?”木尚嵇此时的目光分外坚定,不留情面,而手中的琉璃碎片亦毫不犹豫地陷入他的皮肉之中,血立刻渗了出来,沿着喉结的轮廓滑向衣领中。
毗迦罗的三张脸上都是万分纠结的表情,一会儿是愤怒一会儿是羞恼一会儿是无奈一会儿是悲伤,最后他怒吼道,“你就这么欠人|干么!贱货!!!”
大庭广众之下被如此羞辱,木尚嵇脸上一阵红一阵白,眼眶都有些发红。但是他却笑了,笑得有些扭曲,有些凄楚,“对,我就是贱,只可惜再贱也贱不到你身上去!”
此话一出,毗迦罗一把丢掉阿黎多,大步走来扬手便扇了木尚嵇一巴掌。并不会武功的木尚嵇立刻被打得晕头转向,只觉得耳朵里嗡嗡直想,身体也失去平衡。他好一阵子才能听到声音,眼前轮转的影像才停了下来,却发现自己竟然已经跌入水池中,全身都湿透了。
惊愕还未过去,还来不及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却见阿黎多忽然怒吼一声扑了上去,一下子撞倒了毗迦罗,面现鬼相,张口露出尖锐獠牙便狠狠咬在那修罗将军的脖子上。
毗迦罗痛得大叫,却一时挣脱不开。这鬼的力气大得惊人,毕竟当初在人间他两人也是相持不下的,若不是现在有修罗道的太阳炙烤着,只怕毗迦罗也不一定打得过这凶猛异常的鬼。
其余修罗侍卫一拥而上,将仍旧如野兽般咆哮着的阿黎多从毗迦罗身上拖开。那修罗将军愤怒地嘶吼一声,也不顾脖子上血流如注,便举剑要杀此鬼。可是他的剑终究没能刺下去,因为木尚嵇忽然扑到那恶鬼身前,用自己的胸膛迎着他的剑锋,“毗迦罗!你闹够了没有!”
仿佛是被击败的兽王,毗迦罗愤怒却又无奈的大叫一声,修罗的怒火另那原本姣好的面容彻底扭曲,变得无比凶恶慑人。他死死地盯着木尚嵇道,“你给我记住,你这辈子都是我的人,今天之事,你一定会后悔的!”
毗迦罗的人陆续跟着他们那怒焰滔天的将军离开,木尚嵇这才松了口气。他的左脸颊仍旧在火辣辣的疼着,想必肿的厉害。他连忙转身捡起地上的羽衣裹在阿黎多身上,却又不敢去看阿黎多的眼神。这些不堪的情形都被阿黎多看到了,木尚嵇只觉得自尊都被撕碎了,化作了灰尘飞了满天。
半晌木尚嵇才低声说了句,“对不起,连累你了。”
阿黎多一直没说话,可是木尚嵇却忽然感到左脸颊被轻柔的力道覆住。
“疼吗?”几乎是怜惜一般的问话。
木尚嵇带着点讶然抬头看了一眼,这一眼却再移不开目光。他从未被那样的目光注视过,充满某些柔软而温情的东西,仿佛他是什么珍贵的东西,值得被小心对待的东西。他从前总是听说一些女子只因为情人一个温柔怜惜的眼神就沦陷,他还觉得不过是山野奇谈,眼神怎么可能有那么大的力量。
但是现在他才发现,就算是对男人来说,这样的温柔珍重也还是难以抗拒。
大概是因为他本就是个被动的性子吧……所以在他内心深处某个地方,还是在渴望着得到这样的东西,这种在上一段恋情中他努力了十年也没有得到的东西。一股压抑了许多年的委屈莫名在此时蠢蠢欲动,化作酸楚涌上眼眶。
木尚嵇连忙甩开这些不合时宜的软弱,扶着阿黎多的手臂,“到屋子里去吧,我有药膏,可以帮你愈合烧伤。”
阿黎多第一次进入了木尚嵇的屋子,而后者则吩咐一名下人去接一盆清水来,挥退了所有剩余的侍者,然后从柜子中拿出自己的药箱,在其中翻找一番,找到一包药粉。此时清水已经送到,他将药粉融进水中,将手巾浸在里面,头也不回地对阿黎多说,“把衣服脱了。”
身后传来如以往一般的有些不正经的调笑声,“脱到什么程度?全脱光吗?”
“……脱掉上衣!”
阿黎多看着木尚嵇低着头,认真地用那种清凉的,带着一股淡淡薄荷香气的药粉水擦拭他脖子上、肩颈上发红的地方。木尚嵇再次沾湿手巾,开始擦拭他脸上被晒伤的地方,那平凡的眉眼认真起来,却有一种别样的魅力,叫阿黎多看得也有些出神。
“你为什么会给一个修罗当妻奴?”阿黎多忽然问了句,打破了刚刚一霎那的和谐。
木尚嵇的手一顿,半晌才继续动作,“不过就是些俗套的琐事罢了,你不会有兴趣听的。”
“我最喜欢听俗套的琐事了。”阿黎多道,“不过,你还是先换身衣服再讲吧,虽然这样看起来很诱人,不过若是受了风寒就不好了。”
木尚嵇这才意识到自己仍然穿着湿透的衣服。由于罗侯国地气和暖,所以他穿的衣服也比以往单薄些,浅蓝的衣衫被浸透了紧紧贴在身上,勾勒出他较一般男性更加消瘦的身体。木尚嵇脸上一红,连忙冲去屏风后面,胡乱找了一些衣服换上。
“你不愿意说,那我就猜一猜。”阿黎多在屏风外悠闲地说着,“你应该已经在医仙派很久了,说不定从小就在蓬莱岛上习医吧?而这位毗迦罗将军似乎对人间比较熟悉,大概是专门负责在罗侯国和医仙派之间传信的,所以我想你们两个一定是在蓬莱岛上认识的,是不是?”
屏风后一阵沉默。
“可能是某一次他来岛上与你们仙君商量什么重要的事,所以停留的时间比较长。那时候你大概也就是不到二十岁的年纪?从来没见过那么好看的生灵,而且又强大,于是喜欢上他了?然后这位将军也对你有意思,于是你们两个就干柴烈火,疯狂地相爱……”
“行了,你别瞎猜了……”木尚嵇忍无可忍地从屏风后出来,头发披散着,上面仍然滴着水珠,“前半段还稍微靠点谱,后面简直是胡扯。”
“哎呀,有一半都猜中了,我真是聪明,是不是?”
木尚嵇在他对面坐下来,看着桌上自己那些药瓶,像是放弃了一般,一边收拾,一边说道,“我确实是在岛上见过他,也确实……被他的外貌所惑……不过我去修罗道,有一部分也是因为医仙派需要送一人去罗侯国……”
“你是说,你是被派过去监视他们的?”
“不是监视,这就有点像是……和亲一样,是体现诚意的手段。我带着医仙派的一些千金难求的灵丹妙药,去交换他们测算到的虚无之境通道的位置。不过……是我自愿去的。”
那时候的毗迦罗,那样美丽强大,但是在同他说话的时候却那样温柔,那样耐心。他从前从未得到过这样的温柔,毕竟他擅长的是研究□□,跟很多医者济世救人的信念相悖,在众多弟子心中他可能都是个表面温文尔雅内心却十分变态嗜血的疯子。
可是毗迦罗不一样,他似乎对自己的研究十分感兴趣,也很耐心地听他说话。孤独惯了的木尚嵇从来不知道原来自己这样喜欢说话,可以喋喋不休一两个时辰讲自己的那些构想和试验。意识到自己的失礼,他连连道歉,但是毗迦罗却用那种眼睛中仿佛闪烁着星光一般的表情望着他说,“我喜欢听你说话,我觉得你就像是一块璞玉,外表看上去那么内敛,可是走近之后,就发现你身体里住着的是一个与众不同的灵魂。”
那时候的木尚嵇才刚刚满十八岁,从小不曾离开过蓬莱岛,不曾爱过人,也不曾被爱过。所以在毗迦罗这样超越人类的存在面前,他自卑又憧憬,很快便已经沦陷在那明媚的光芒里。 后来他才知道,毗迦罗奉命要从医仙派弟子中选一人带回修罗道,而他选择自己,不过是看自己性情内向,似乎比较好控制,带回去以后不会太过影响他的生活。至于血契上那句一心一意,不过是他为了哄自己而勉强加上的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