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狱变相(49)
库玛原想等待那些黑甲卫帮她耗尽愆那的生命,但没想到那些黑甲卫那么不禁打,不过片刻功夫就已经被愆那的寒冰火烧得差不多了。她只好将体内钵昙摩的力量激发到极致,红莲业火将附近的石像都溶解了。
愆那转过身来面对着她,被憎恨和愤怒侵蚀得愈发狰狞阴森的面上已经看不到了平时那个冷静淡漠的青麟鬼的影子。他整个人都在青色火焰中燃烧,身形也似乎比以往更加高大慑人。他的斩业剑就悬浮于他头顶,剑锋直指库玛摩罗。
库玛身后的红莲之光荣耀天地,那清圣浩淼的仙气另地宫中每一个角落都亮如白昼,隐约可闻虚空中天人弹奏的乐声。若是此时有任何鬼进入地宫,便会立刻被这钵昙摩华之火焚化。
当一青一红两道烈焰碰撞在一起,整个地宫、乃至整个无间宫都在摇撼颤抖。那地下传来的轰然巨响,另当时断业国的所有鬼怪都忽然心生恐惧,站立不稳。
当滚滚烟尘散尽,地宫中的百鬼石像早已坍塌过半。那婴蛊的法阵也被尽毁。一片乱石废墟中间,库玛趴在地上,猛然一咳,咳出一大口血来。
而在她面前不远处,那仍旧全身燃烧着的青鳞鬼走到她面前,居高临下俯视着她,忽然一弯腰,深处尖利的爪子,一下子插入了她右背上那红莲花的刺青之中。她发出了一声凄厉的惨叫,不断挣扎。但是愆那的力气大到吓人的地步,按着她的脖子,令她动弹不得。
从她的皮肤中,愆那拉出了一朵鲜红的莲花。那花瓣似乎都是用某种彤红的晶体雕琢而成,流转着神秘而华丽的光彩。这便是天界四大奇花之一的钵昙摩华,它炙热地烧灼着愆那的手掌,将皮肤都烧红了。但是愆那就像是感觉不到一样,死死地将它攥着。然后他举起斩业剑,似乎要一剑将库玛砍杀。
库玛闭上了眼睛,等待着她的终结。
然而那剑迟迟没有落下。
她睁开眼睛,却对上了愆那悲哀的眼睛。他身上燃烧的青焰已经熄灭了,刚才支撑着他的愤怒似乎也跟着一点点消耗殆尽了。现在他的眼睛里只剩下一片空洞。他伸手劈在库玛的后颈,将她打昏了过去。
他转过身,来到颜非身边,小心翼翼地将那被血浸透的身体抱了起来。他想要祭起斩业剑,却忽然觉得体内像是什么都被掏空了,一点力气也使不出来。他刚刚走了两步,忽然膝盖一软,跪在地上,俯身呕出一口血来。
刀劳鬼的毒在他体内蔓延,若是再拿不到解药,他便要死了。
他低头,看着颜非那染了血污的美丽面容。颜非若是去了,来生会去哪一道?
不论去哪里,都不会再记得自己了。
这样也好。
意识越来越昏沉,恍惚中似乎有人要将他怀里的颜非带走,他死死抓着不放,直到有一个低沉的声音在他耳畔说,“他还没死,乖,放手。”
没死?
他讷然地撑起最后的力气张开眼睛,看到了一张俊美深邃的面容,深蓝色的眼睛看上去那么熟悉,一时却想不起来是谁。
失去意识前,似乎有人往他嘴里塞了什么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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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爱上别人了。”希瓦有一天对愆那这样说。
那时他们正站在忘川河畔,遥遥地望着远处凝固成一道漆黑虹影的奈何桥。桥的对面是一片混沌的虚无,没人知道通向何处。
愆那原本以为当听到这句话的时候,自己一定会疼得撕心裂肺。但是真的听到了,他却冷静到可怕,心里也只是好像忽然狠狠地跳了一下。
大概是因为他早就察觉到了。
足够长的时间,可以消磨世上最坚不可摧的感情。日复一日重复而枯燥的生活,在地狱和人间往返,该说的话早就说完了,彼此之间熟悉得就仿佛在看自己的手掌,什么新鲜都已经尝过了,就连性|爱都变得味同嚼蜡。不过是些不知道多久前的美好回忆仍旧支撑着那永远相守的誓言。
愆那其实很羡慕人类,拥有那么短的寿命。那些热情都来不及消磨,才能有一生一世一双人。
他们两个不像很多其他相爱但后来终究分开的青红无常那样每天争吵,毕竟都不是喜欢说话的人,而且到后来相互太过契合,连吵架的机会都没有。
无聊,大概是一段感情里,最可怕的东西。
愆那安于这种无聊,不觉得这有什么不好的。可是希瓦不一样。
自从第一次,和希瓦一起参加了第六天主人波旬的地藏祭宴会后,看到希瓦望着高座上那光辉夺目、美到令人窒息的天神的倾慕神情时,愆那就隐约感觉到了。
他快要失去希瓦了。
而如今也不过是希瓦终于做出了意料之中的决定而已。
愆那沉默了片刻,问道,“如果我求你留下来呢?”
希瓦闭上了眼睛,眉目间弥漫着浓重的黯然,“就算我留下,甚至用魅术催眠自己继续爱你,但这又有什么意义呢?”
对啊,有什么意义呢?爱还是不爱这种东西,又不是可以自己控制的。他愆那还不至于卑微到要用虚假的东西来饮鸩止渴的地步。
愆那深深地吸气,却还是压不下那逐渐溢满眼眶的酸涩。一千年的时间,终究敌不过最后这短短一百年。
他们一起经历了那么多,闯过了那么多刀山火海,在生死的界限挣扎过,互相都为对方恸哭过也欢笑过,却都不比不上波旬随意施舍的一点温柔和几个微笑。
公平么?
希瓦转过身,看到愆那虽然面无表情,但是泪却止也止不住地往下淌。希瓦那美丽的面上也弥漫着令人窒息的悲伤,他张开手,轻轻环住愆那的腰身,轻轻吻着愆那眼下的泪迹。
“对不起……对不起……”他不停重复着,给予着愆那最后的温柔。
愆那张口,尽量控制着自己的声音,平静的尾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那我算什么?”
短短五个字,但希瓦知道他在问什么。
波旬是完美的,波旬是唯一愿意解救地狱道众生的天人,波旬有着不亚于菩萨的深沉慈悲。而愆那只是一个小小的鬼差,一个连命魂都没有的青鳞鬼。可是他那么用心地爱着希瓦,他们一起有过那么多的回忆,为什么这些就都不算了呢?
希瓦不知道怎么回答他。
“对不起愆那,我……还是放不下他。”
库玛说的是对的,如果一段旧时的记忆重新被翻出来,不论过去了多少时间,那疼痛都会如刚刚发生一般鲜明,那心上的伤口都会如刚刚划开过一般渗出血来。
然而回忆流转,他又看到了一张痴然而悲伤的面容,恍惚便是另一个自己。
“我已经那么努力了,可是你都看不见。那时候我就想,如果我是另外一个人,一个不是你徒弟的人,是不是你就可以看见我?”
“师父,你问我为什么要做出这种事。我现在就可以告诉你。我想要得到你,完完全全地拥有你,你明白了吗?”
“师父,你想我死吗?”
不,我不要你死!!!
愆那大喊着,猛然睁开眼睛。
没有想到,看到的第一个人却是三王子阿黎多。
红无常 (2)
愆那愣愣地望着阿黎多的深蓝色眼瞳, 猛然间坐起身, 头却晕眩了一瞬。阿黎多按住他的肩膀,对他说, “你体内余毒未清,别急。”
愆那死死抓住他的手腕, 问, “和我一起的那个寻香鬼呢?”
“他还没有死,只不过他被天庭法宝所伤, 身体一时无法自愈。”
“他在哪儿?”
“酆都的人似乎在查看他的伤势。”
“酆都的人?”
“嗯。早在你逃离若耶地牢后我就通知了酆都, 你在地宫闹出这么大动静,酆都又不能让外界知道地宫里面养了什么, 所以便宣称你是他们派来追查钵昙摩华下落并且缉拿逃犯的。你身上的钵昙摩华他们也拿走了。”阿黎多说着,看了看四周, “否则的话你现在已经被关回地牢了。”
愆那缓缓眨了下眼睛,让自己冷静下来, 整理一下听到的话。此时此刻他确实是在一间以鬼的标准来说十分华美的屋子里,就连床上都是铺着不少柔软的被褥的。他身上的伤口也包扎过了,显然被钵昙摩华的力量伤到的地方没有那么快愈合, 依旧微微渗着血迹。
“库玛摩罗呢?”愆那问。
“她被关押起来了,过两天就要被押回酆都问罪。”
明明是酆都让她去做那些事, 如今却要将她问罪。愆那冷笑一声,说道, “狡兔死,走狗烹。”
阿黎多嗤笑道, ”还是先担心你自己吧。这一次闹出这么大动静,虽然酆都不好动你,但你既然是他们的人,日后若是想整你,机会多着呢。“
愆那不顾阻拦,还是站起身往门口走。阿黎多忙跟上他,“你干什么去?”
“我要去看颜非。”
“颜非?你是说那个寻香鬼?”
“嗯。”
“有一对黑白无常也在那里,你打算怎么说?”
愆那脚步顿了顿,说道,“我不会把你泄露出来。”
“我倒不是怕这个。”阿黎多勾起嘴角,往他手里塞了一样东西,“你耗损过多,又受到钵昙摩华的重创,现在要是跟酆都的地仙动手恐怕会吃亏。这颗丹药可以助你。”
愆那张开手,看到掌心果真是一粒朱红的丹药。他略略皱眉,不太确定为何阿黎多要如此帮他。
“我们现在可是一根绳子上的蚂蚱,我是不会用下毒这么无聊的手段来害你的。”阿黎多伸手状似是在检查他胸上的包扎,实际上却趁势在那胸肌上毫不客气地捏了两把,又凑到他耳边说,“况且,我还挺喜欢你的。”
愆那略有些窘迫似的往后退了一步,犹豫片刻,便将那丹药吞下。阿黎多见状,这才满意地笑起来,“去吧,你的情人就在娑婆殿。”
愆那出了门,按照之前摸索的路线在这迷宫般的无间王宫中踽踽而行。他没有直接去娑婆殿,而是出了内宫,在外城里绕了几圈后又悄悄摸回了罗辛的院子,恰好看到罗辛急匆匆从屋里出来,见到他大吃一惊。
“我正想进去救你呢。你没事?”
愆那没时间跟他多说,直截了当说道,“有件事想要求你,算我欠你的人情。”
罗辛一听就变了脸色,“又是什么事,上一次帮你差点连我自己都给赔进去了。你知不知道连酆都的人都来了?”
“这次的事涉及到青莲地狱……甚至可以说是涉及到所有地狱。而且可能比上一次还要危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