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狱变相(58)
却在此时,另一个人进入了包厢,却是那穿白衣的红角鬼。愆那一惊之下,忽然发力,一把便将颜非推了个踉跄,撞在那红角鬼身上。红角鬼连忙接住颜非的身体,但由于他个头似乎比颜非稍矮,也几乎摔倒。
颜非脸上似有一瞬的怒色闪过,但很快便又扬起明艳的笑容来,顺势一伸手,将那红角鬼揽到身边,“啊师父,你还没有和他见面吧,来和熟人打个招呼吧。”
那红角鬼也对他微微一笑。
愆那看他们亲昵的动作,心下微涩。但听颜非的话,却又不甚明白,“熟人?”
“穿了这么个鬼身,也难怪你认不出来。他就是柳神医柳玉生啊。”
红无常 (10)
愆那盯着着面前的两人, 半天竟说不出一句话来。
柳玉生却露出一个温润有礼的笑容来, 只是那明晃晃的红眼睛里却闪烁着一丝挑衅似的,“他无论如何都一定要回来, 我拦不住他,就只好一起来了。正好, 我一直都想亲自试试转生术, 去其他道看看。”
“你们太胡闹了!!!”愆那感到一股怒气冲上眉心,手攥成拳骤然一锤栏杆, 另那栏杆摇摇欲坠晃了几晃, “你们以为酆都是什么地方?!你们这是在扰乱六道秩序,是逆天而行必要遭受报应的!且不说被发现后会有什么后果, 青红无常的甄选都是九死一生,你们生而为人却不懂得珍惜自己的人身, 现在还跑到地府里来拿生命开玩笑!你们不配为人!”
他压低了声音,但字字句句仍然掷地有声。由于愤怒他凶相毕现, 鼻侧的皮肉微微皱起,澄黄目中露出凶光,身形也似乎显得更加高大, 那背着灯光的阴影投射下来,威慑之力之甚, 竟另初次见到的柳玉生也稍稍瑟缩,往后退了半步。
颜非却硬撑着没有露出胆怯之色, 反而还微微往前半步挡住柳玉生,显然是在回护后者。愆那见他竟像是把自己当成了敌人一样防备的样子, 心下愈发气结,一股子酸苦也弥漫在嗓子眼咽不下去。
此时却见门外一个穿着茶小二服饰的夜游神忽然不耐烦地说道,“你们几只鬼在这儿干什么呢?这儿是你们来的地方么?都把包厢弄脏了!还不快……”话还没说完,忽然见愆那一身煞气地瞪着他,内心忽然一阵胆寒,连忙讪讪地闭了嘴。
愆那回头瞪了颜非一眼,率先走了出去。
颜非和柳玉生也只得出门,跟在愆那身后出了戏楼,一路出了南大街,来到罚恶司那累累白骨铸成的万恶墙外。此时众地仙鬼差大都收了工,这条街上也就格外幽静。那墙内嶙峋巍峨的高楼广厦也都愈发肃穆森然。
颜非和柳玉生对视一眼,似乎都有几分恻恻。
颜非知道愆那会发现他,他也没打算隐藏自己的行踪。可是他不知道愆那会如何处置他。
他原本只是想着再见师父一面,把话说清楚。可却偏偏得到酆都要选新的红无常给师父的消息。一霎那他脑子里翁然一声,只剩下一个想法,那就是他不希望任何人成为师父的红无常。
师父的红无常,只能是他颜非。
这想法渐渐在心中沉淀,他的眼神也一点点沉静下来,脚步稳重,紧紧跟着前方那个青色的人影。
愆那脚步一停,祭出斩业剑,自己首先站上去,然后回头对另外两鬼说,”上来。“
颜非和柳玉生值得依言站上去,愆那一挥手,那斩业剑便腾空而起,平稳而迅捷地越过万恶墙,从那一座座高大沉重的玄铁瓦顶间穿梭而过,一直到屋宇越来越少,四下越来越荒凉,一片如血的彼岸花中间屹立着一座巨大的五层圆形建筑。
在那建筑前有一道牌坊,上书地狱宫三个大字。两旁各有一联,上联乃:善恶人各辨,下联乃:因果自相知。
愆那在那匾额后一道长长的阶梯前降落。在他们面前,地狱宫像个沉睡的怪物一般,凝固在沉沉暮霭之中。
“这是什么地方?”柳玉生似有些不安地吸了吸鼻子,“这儿有股很腥臭的味道,像是……尸体的味道。”
“地狱宫。”愆那冷冷地说,“青红无常的最后一道试炼,通常都在此处进行。”
颜非看着那条肮脏的台阶,似乎很久都没人打扫过了,上面到处是成片的黑色污渍。而且这附近的曼珠沙华,长得也异常地茂盛,几乎都要长到大腿那么高了。
愆那抬步走上那肮脏的阶梯,一边走一边说,“我当初的最后一道试炼,也是在这里进行的。”
两人跟着愆那来到那紧闭的玄铁大门前。门上布满尖锐的牙齿一般的东西,看上去十分狰狞。愆那伸手一推,那门便开了,一股子浓重的腥臭扑面而来,几乎将毫无预警的颜非和柳玉生两人熏得背过气去。
柳玉生整张脸都皱了起来,用袖子掩住口鼻,几乎作呕,”额……我从没闻过这么浓的尸臭味!就算是那些在水里泡了几个月的也比这个好闻……“
愆那勾起嘴角,冷笑一声,“这是当然,死在这里的鬼,数以万计。他们的尸体自然是没人给收的,一般就是弄些食腐虫来吃一吃,吃不了的就任其腐烂,最后只剩下骨头。”
伴随着他的话,门越开越大,一道光柱从外面投射进去,映出一副地狱之景。
整片空旷到吓人的大殿,地面上密密麻麻,一层层堆满了尸骨。大多数都是不知道多少年月前的遗骸了,最上面一层似乎是最新的,有些还有未腐烂完的皮肉残留,仍旧有一些大约有人类前臂粗细长及数尺的乳白色肉虫密密覆盖其上,在腐肉上产下一颗颗淡黄色的卵,如同一些中阴界的小鬼身上溃烂的水泡一般恶心。
柳玉生虽然自诩见过人间最可怖的尸体,但这毕竟是地狱之相,他看了一侧脸立马就吐了。颜非也愕然地看着,蓦然想起了他把愆那从阿鼻地狱若耶地宫救出来的时候,看到的那片无穷无尽的尸坑。
说不害怕,是假的。
愆那要的就是这样的反应,他赤|裸的脚轻而易举地踏着那些咔咔作响的骸骨残肢,走向大殿中心。这空旷的宫殿,四周没有任何装饰,只有几根撑起沉重结构的玄铁巨柱。在那四周厚重的石墙上,密密麻麻刻着咒符,但有些咒符被一些足有寸尺深的巨大爪痕破坏了。这些狰狞的爪痕遍布在各处,不仅仅是墙上,那些柱子上也全都是。玄铁本是一种十分坚硬罕见的材质,别的金属大都不能在它上面留下痕迹,而这座通体玄铁铸成的固若金汤的建筑,里面却是这种伤痕累累的样子。
显然这宫殿是用来囚禁什么东西的,那些咒文也都是些极为凶狠的降魔咒文。
愆那每走一步,千年前的记忆也就如潮水一般被翻了出来。
“第三次试炼的考题都是由罚恶司判官亲自出的。我那一次的题目是相柳。”
愆那那个时候不过才一百岁,但由于他当初在青莲地狱伽如那王麾下效命的时候十分骁勇,和别的部落作战时手段凌厉狠辣十分凶残,所以被破格提拔成了处刑官。然而愆那厌倦了那种日子,那种不杀了别的鬼、不吃自己的同伴就活不下去的日子。每一次厮杀,对方都是和自己一样被饿得皮包骨头被冻得皮开肉绽的青鳞鬼,有时候自己下刀前,他们会跪在地上哭着求他饶自己一命,那副绝望到忘记尊严吓得失禁的可怜模样令他后背发凉。但是他必须狠下心砍下去,因为在青莲地狱,太多同情心的鬼被认为是弱者,会被所有其他的青鳞鬼鄙视,甚至会被一拥而上分食。
愆那受不了那种日子了,虽然只过了一百年,但他也不愿意再继续了。所以他离开了青莲地狱,选择成为“天庭的走狗”,选择成为一个懦夫。
当他通过了前两项试炼,和其他二十几个青无常候选一起走进这地狱宫的时候,有大约一半的候选立刻就吓尿了,并且用力拍打着已经合上的玄铁门,求外面的人放他们出去,哭喊着说他们不选青无常了。然而还不等话说完,他们便被一个一个地叼了起来。
相柳,巨大的身体盘起来有三层楼那么高,九个脑袋,每一个脑袋都是人的样子,但又和人有一丝丝不一样。那像是九个巨大的面具,脸上肌肉僵硬,眼睛空空的只是黑洞,有些脑袋上是诡异到令人汗毛直竖的笑脸,有些则是同样诡异僵硬的哭脸。
它们的嘴可以一直咧到脑袋的侧面,张开的时候,里面是如鲨鱼一般一层一层的尖牙。它们的舌头上也全是倒刺,上面还挂着前一顿饭剩下的残渣。
在它们的面前,愆那这些鬼就像是一群蠕动的食物。而相柳吃东西,很喜欢咀嚼。
在人间有些人会喜欢活吃一些东西,比如醉虾。然而就算是虾也是泡在酒中昏厥之后才被人咀嚼。而他们这些鬼,却要在完全清醒的状态下体会被咀嚼的感觉。
身体被舌头调整位置推到牙齿间,眼睁睁看着上牙压下来,将胸腔压碎,看着内脏流出,合着血液一起被吞咽下去。听着自己的尖叫只发出短促的一声就因为气管被血块堵住只剩窒息的咯咯声,感觉着自己的身体在瞬间被碾碎,被翻搅,到头角都糊成一团烂肉,与那些酸液一样的唾液一道被咽下去。
由于鬼的生命力太强,有时候就算被嚼烂了,也还会尚存一丝意识,眼睁睁看着自己滑入那漆黑无光的食道。
相柳的皮肤刀枪不入,它们会喷火,会吐风,它们蛇一般的身体虽然巨大却十分灵活,尾巴上还有毒腺,能喷出瞬间将鬼体融化的剧毒。而他们每人手里却只有一把玄铁剑而已。
几乎是瞬间,一半的候补就被吃得七七八八了,剩下的一半为了活命奋起反击。大家忘记了互相是竞争的关系,难得地相互配合起来,只是想要活下去。
或者至少不是被这东西嚼死。
最后人所剩无几,相柳却仍旧毫发无伤。愆那的主意是,故意进入相柳的口中,在它开始咀嚼之前就自己跳入食道,然后从肚子里将这怪物的五脏捣碎,挖一条路出来。
最后五个鬼分别选了一个头钻进去。愆那当时其实还是被嚼了一下,他的右肩几乎被咬掉了。但他反应得够快,而且也能忍疼,硬生生扯下了肩膀上的一大块肉,然后冲入食道。相柳的身体里炙热程度比阿鼻地狱还要高,全身都似乎要被烤化,而且缺乏空气,呼吸困难。它的胃里都是滚热的酸液,一接触皮肤就被烧得溃烂。他拼着一股求生的欲望,用剑划开了胃壁,然后什么也不知道,只知道一个劲儿地往前挖。大量的血扑面而来,他呛了好几口,到最后几乎因为缺氧而昏厥。但最后关头他终于挖破了最后一点皮肉,钻了出来。
相柳已经死去了。
他是唯一一个活下来的。另外还有一罗刹鬼虽然也成功地进入了胃部,准确地说相柳鬼也是那个罗刹鬼杀死的,因为他刺破了相柳的心脏。但是铺天盖地的血液涌出,竟将他活活淹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