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狱变相(155)
第二天一早,他们便用水浇灭了未烧透的火星,包上简易的行李。为了不因为使用法术惊动任何妖物或者天庭,他们只能徒步跋涉在无穷无尽的深山老林之间,将是一段漫长的旅程。
一连行了数日,终于看到了一个小小的村落。只有寥寥几十户人家,多数都是猎户,还有一些是从山里砍柴或采草药菌子出去卖的。他们进入村子的时候险些以为这是个荒村,一股子废弃的萧条弥漫在小村上空,房屋破败,家门紧闭,也看不见在外面玩耍的小孩。
走在那条布满砂砾碎石、顺着山势起伏向上的土路上,檀阳子感觉到从两旁“废物”那些黑洞洞的窗子缝隙间,有密集的视线在窥视他们。他一转头,果然在一扇破了洞的窗户后看到一双一闪而逝的眼睛。
“有人吗?”颜非问了一句。
四下寂静,连鸟鸣都没有。之前他们经过的那片树林可不是这个境况。
终于,一道破旧的木门吱呀作响着被推开,从里面探出一张紫绀色的、如朽木一般萎缩的脸,“你们是哪儿来的?”
檀阳子说道,“我是一名道士,这位是我的徒弟。我们只是赶路经过此地,不知可否借宿一宿?”
谁知他话一出口,那老人的眼睛倏然亮了起来。
“道士?那你一定会捉鬼吧!”
忘忧林 (4)
檀阳子和颜非万万没想到对方问出来这样一句话, 迟疑了片刻才道, “呃……我们只是普通道士……”
“道长!道长你一定要救救我们啊道长!”那老人竟然从门后一下子扑到檀阳子脚下,声泪俱下地哀求道, “我们没办法离开这里,再这样下去整个村的人都会死的啊!”
他这样来一下, 突然间又有许多灰头土脸不知道是人是鬼的人影挨家挨户钻出来, 如蝗虫一般将檀阳子和颜非团团围住,跪下来连连叩拜, 嚷嚷着什么“仙人救救我们!”, “道长行行好吧!”,“真人一定是老天爷派来的!”云云。他们的哀求声混在一起, 如雷声一样从四面滚滚而来,止都止不住。檀阳子想要将那老人扶起来, 但是他却像是打定了主意一样不肯起身,还越来越使劲地往地上磕头。
此时忽然颜非怒喝一声, “够了!!!”
他的声音如此恢弘,一瞬间竟然压过了所有人的哀求声,回荡在寂静的山谷之中。一股难以言喻的威慑之气从他身上弥散开来, 一时间所有人都住了口僵在原地,惊惧地瞪着一双双茫然的眼睛望向颜非, 似是不明白为什么一个看上去年纪不大的青年会给人这般沉重的压迫之感。
不止村民,连檀阳子都被他震了一下, 蓦然感受到一种重若千钧的威赫。他讶然地转头看向颜非。
颜非迅速地收起了那转瞬间流露出的气势,清了清喉咙, “我们还要赶路,等到了城镇中会代你们去请一位道士来。”
可是他刚说完,檀阳子却对他一抬手,转身看向老人道,“你们村中闹鬼么?”
“师父!”颜非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师父疯了吗?越是有鬼,就越有可能遇到青红无常,有可能遇到妖怪,甚至有可能遇到天界的爪牙。他们此时绝对要敬而远之才是!
檀阳子却连头也没回,只是抬手止住他的话。
那老者连忙娓娓道来。
这村子名叫忘忧村,而这片环绕着村子的树林便叫做忘忧林。他们世代生活在大山深处,鲜少与外界有任何交流,本是一处被山林宝藏包裹的世外桃源。直到三个月前,有几个行脚商路过村落,在他们村子里过夜。其中一个看上去最富有的商人的货品里有很多从西域购入的奇珍异宝,包括味道奇异的香料、闪烁着七彩光芒的织锦、繁复华美的金手镯、能在黑夜里闪闪发光的夜明珠。而最引人注意的却是一只宝箱。那箱子不算大,十寸见方,似乎是用紫檀木雕成,上面刻着一只饕餮吞噬一个人的古怪浮雕,看上去有点邪气森森。然而商人却说,这盒子叫“饕餮宝箱”。从这箱子里可以源源不断地取出食物,想要什么都可以。
村民们一开始不相信,于是他便问离他最近的一个孩子说,“你想吃什么?”
那孩子说,“红烧肉!”
商人笑眯眯地将手伸入空空如也的箱子中,再抬起手来,便端了一碗热腾腾冒着油光的红烧肉。
众人都看呆了。
立刻又有一个孩子叫道,“我要吃黄米年糕!”
商人又将手伸入箱内,掏出一碟嵌着水晶枣子的黄米年糕。
烤乳猪、鸭血羹、羊肉馒头、梅花饼……凡是人们能想到的,那箱子里全都能拿出来,只是有时候拿出来的东西太大,或许会被卡主,要两三个男人合力强行才能拉出。
有了这样东西,全村的人便都不再用辛苦地出去打猎采摘种植蔬菜了。大约正是这样的念头,另村里的赵春起了歹念。他半夜潜入商人的房间想要去偷箱子,却意外地发现商人并不在床上,事实上那几个外乡人和行李全都不见了,空荡荡的床铺上只剩下那只箱子。
赵春将箱子悄悄带回家,当天晚上便和媳妇一起小心翼翼地打开箱子,从里面取出了一桌子的美味佳肴。两个人再加上他们那才刚刚五岁的儿子大快朵颐一顿,心满意足地倒头大睡。
赵春将箱子的事悄悄告诉了自己的好兄弟白裕,并且拿出了不少粮食接济对方。白裕小时候因为痿症导致右腿严重萎缩变形,不良于行,没办法进山打猎也取不到媳妇,若不是靠着和他从小一起长大的邻居赵春的救济只怕早已饿死了。然而赵春不知道白裕因着常年受到残腿的折磨和村人的歧视,心灵早已被怨恨扭曲。他渐渐开始怨恨上天为什么要让他得那种病,怨恨他的父母为什么不带他进城医治,怨恨那些看也不愿意看自己一眼更遑论愿意嫁给他的少女们。他一边接受着赵春的救济,一边却又嫉妒赵春有那么好的运气,不仅有他永远都没办法有的妻儿,现在还有取之不尽的口粮。而自己,明明头脑一点也不必赵春差,却只能靠着别人的施舍度日。
于是有一天他声泪俱下地哀求赵春将宝箱让给他。
“大哥,你身体健全,又有家有子,将来老了也不缺有人奉养你。可是我呢?我什么也没有,如果没有你可能早就饿死了。但是有了这个箱子,我就什么也不怕了!大哥!你好人做到底!把它让给我吧!”
赵春不敢置信地瞪着他的兄弟,连连摆手,逃一样地离开了白裕家。并且之后也再也没有去过。
几天后,白裕忽然拄着拐杖出现在赵春家门口,说是准备了一桌酒菜,想要请赵春过去,为了自己的贪婪无理向他赔罪。赵春见他诚心诚意相请,也便心软了,便应邀前去。可是他吃菜吃到一半,忽然腹痛难忍,紧接着栽倒在地浑身抽搐、口吐白沫。他瞪着一双几乎要突出眼眶的眼睛,伸出颤抖的手指指着白裕,“菜里……菜里……”
“菜里有老鼠药。”白裕笑得扭曲阴森,宛如恶鬼一般说道。
赵春咽气的时候,那双眼睛仍旧死死盯着白裕,里面全都是刻骨的怨毒。
紧接着他又装出一副惊惶的样子冲向赵春家,向赵春的妻子谎称赵春好像中邪了,赵家妻子连忙冲进白裕家,紧接着便被白裕一起杀害。
趁着月黑风高,白裕将赵春夫妇的遗体搬回他们自己家,并且很快在卧室中找到了那宝箱。他正要离开时床上熟睡的孩子却又醒了过来,迷迷糊糊问他,“白叔叔,我娘呢?”
白裕还对他笑笑,“你娘一会儿就回来,乖,先睡吧。”
在离开的时候,他在茅草屋顶上放了一把火。
大火烧了一晚上才被扑灭,期间不少村民都听到过那孩子凄厉的惨叫。那种惨绝人寰的叫声另很多人自那之后连续一个月每天晚上都噩梦不断,还有那股令人恶心的、烤肉的味道。
大火中发现了三具焦黑的尸体,几乎难以辨认面目。而最可怕的便是那具小小的、用一种极度痛苦扭曲的姿势蜷缩着的孩子的尸体。
一开始村民都以为这是一场悲惨的意外,虽然老村长也有些奇怪,为什么没有听到赵春和赵家媳妇的惨叫声,只听到了孩子的叫声呢?
东头的木匠草草打了三口棺材,在村外设了一个灵堂,把三具尸体停在那里。白裕痛哭流涕,悲痛欲绝,伤心状另所有村民都十分心酸。不少人拍着他的肩膀安慰他,说大家以后也会像赵春那样接济他的云云。但是他们不知道,白裕自己回到家后,抱着那箱子笑了整整一个晚上。
然而他并没能高兴多久。
起先,是三天停灵结束后,去抬棺材的人们觉得,棺材怎么那么轻,轻到就像里面什么也没有一样。再仔细一看,棺材板的钉子散落在地上,像是被谁给起了出来……
他们于是打开棺材盖,想要确认一下里面的状况,结果一下子所有人都傻了眼。
棺材里空无一物,只有三具黑色的人形印在底部的麻布和茅草上。而更加令人不寒而栗的是,那三个棺材盖的背面,都布满了指甲留下的深深爪痕,有些爪痕入木三分,里面还残留着黑色的焦炭状的血肉。
在场的几名高大汉子一瞬间也全都胆寒了,有一个丢下棺材杠就跑,还有几个脚一软坐到了地上。不到日落时分,这诡异的消息便便传遍了全村。
有人说,赵家三口可能尸变了。也有人说,他们可能是含冤而死。
而最心惊胆战的,恐怕便是白裕。晚上他锁上了门,关死了所有门窗,又惶然地检查了一遍又一遍。晚上他不敢吹熄灯火,蜷缩在被褥里,一丝睡意也没有。深沉的黑夜里任何一点轻微的响动都令他如惊弓之鸟一般战栗。他辗转反侧半宿,终于渐渐陷入沉眠。
忽然,他无缘无故从梦中惊醒。
黑暗里,他那间狭小的屋子里一片死寂。那些简陋的家具、破旧的碗碟、堆在一起的竹筐瓦罐都在黑暗里静静地蛰伏着。
他眨了眨眼睛,不确定是什么让自己醒了过来,而且心跳飞快,喘息急促。他感觉有一种毛毛的感觉在背脊上蔓延,却找不到这突如其来的恐惧的源头。
他稍稍扬起头,四下看了一圈。黑暗让白天里再普通不过的东西都变得古怪扭曲,像是什么伺机而动的怪物。
“自己吓自己……”他呢喃着躺回床上,深深呼吸几下,用手掌压住在胸膛里惊惶跳动的心脏。
忽然间,他听到了一阵奇怪的声音。
有点像是……吃东西的时候吧唧嘴的声音……
他猛然坐了起来,再一次环顾四周。就在同时,那吧唧嘴的声音消失了。
这一次他眯起眼睛,仔仔细细地去分辨黑暗中的景象。就在此时,他忽然意识到一件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