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狱变相(96)
他明白了,想必是爹和姜二叔几人找白叔谈判不成。白叔不愿放弃自己的船,起了争执,于是白叔被爹他们几个给打死了。为了毁灭证据,爹和姜二叔大概是把白叔的尸体丢到了海里,所以才找不到白叔的墓……
刘喜泪流满面,将香囊默默收到自己的衣服内口袋里。他想着哪天要是找到了白叔到底在哪,再把这香囊还给他。
然后周围景物一转,便到了这条船上。刘喜惊恐地缩在船舱的角落,看着白叔那肿胀扭曲的身体,用一种随时都要散架的姿态,摇摇欲坠地走向他。他双手抱着头,恐惧令他尿了裤子。他不停喊着,“白叔!我错了!我错了!你饶了我吧!”
然而白平轩却对着他伸出腐烂湿软的手,只剩下半条舌头装满泥沙的口中含糊不清地说着,“香囊……香囊……我的……阿晴……”
刘喜手忙脚乱地在自己的衣服里面找,却怎么也找不到,急得他满头大汗。白叔越走越近,从他空洞的眼眶里,爬出一只光溜溜的泥鳅。他不停尖叫着,却无法从噩梦里醒来。
颜非的眼睛猛地一眨,从刘喜的意识里退了出来。却见不知什么时候,檀阳子已经又抓住了一个“尸体”,此时正费力地一边压制着对方,一边将渔网套到对方身上。
“师父!我大概知道白平轩要什么了!”颜非连忙冲到那大约是刘喜的“尸体”面前,一把扯开那破烂的衣服,在内兜的地方翻找半天,终于找到了一只黑漆漆的东西。若是仔细去看,便能看出似乎是个香包的形状。
他刚一将这香包拿出来,忽然间笼罩着整艘船的气氛都改变了。骤然间似乎一切都在颤抖,那原本好似静止的海面也忽然翻搅起来,天空中不停出现闪光,却并无雷声。
一片瘴气从海面升起,渐渐地,在檀阳子和颜非面前的“尸体”露出了本相。果然被颜非抓着的是刘喜,而檀阳子刚刚帮助的是徐全山。忽听一声凄厉悲切的哭嚎从船头的方位响起,檀阳子立刻抓过颜非手中的香囊,冲向声音的方向。
只见那尸体趴在船头,全身扭曲颤抖,水流了一船。他那空洞的眼眶里不停流出黑色的泥沙,仿佛在悲泣一般。檀阳子将香囊塞到尸体那残缺的手掌中,然后再一次将一张驱魔咒贴到尸体的额头上。尸体发出一声恐怖的悲号,如一条脱水的鱼在地上扭动起来。但它的手却仍死死抓着那只香囊。
“白平轩!阿晴如果在的话,也不会希望看到你这个样子!”赶来的颜非一边摇着引魂铃一边说着,“是时候了,放手吧!”
在他的铃音中,白平轩的挣扎果真减弱了不少,到最后竟完全停住了。那尸体上升腾起一阵飘渺模糊的水雾,被倏忽间从海面上飘来的风一吹,便散了。
“他的命魂离体了。”檀阳子马上吐出摄魂珠,用手掌的舌头卷着,塞到尸体口内。那些来不及逃窜的虫子终于纷纷发出尖细古怪的叫声,被吸入了珠子里。
一时间,整条船都安静下来。
檀阳子长长呼出一口气,收回摄魂珠。此时那珠子弥漫着淡淡一层灰色的光芒,映在檀阳子深沉的眼睛里,显得有些凄凉。
颜非回头,便见刘喜和徐全山似乎才悠悠转醒,一脸茫然地看着四周。看到檀阳子和颜非面前的尸体,忽然都尖叫起来,转身就冲向船舱。
颜非喊道,“不用怕了,已经没事了!”
但显然他们并不是很相信颜非的话。没过多久,刘小四也连滚带爬地从舵楼里冲了出来,钻进船舱里去了。
无论如何,那三个人类无事……虽然受了点惊吓。
檀阳子垂眸望着白平轩的尸体,面上现出一丝悲悯之色,“既如此,便把他带回去安葬了,我们再走吧。”
颜非心中也不甚好受,默默点了点头。
原来当初看到他那些充满怨恨的情弦之中,唯一的那一条无处不在的隐弦,便是这一份对他亡妻的思念。就算七魄散了,无知无觉,命魂残破不全,被困在一个腐烂肿胀的尸体里几乎要灰飞烟灭了,他也还是记得那只妻子新婚时送他的香囊。
一个那样痴情善良的人,最后却被自己的善良害死了。恐怕白平轩怎么也没想到,自己明明是在救人,最后却因此而死,甚至化身夺命的厉鬼。
如果说善有善报恶有恶报,那么这算是什么呢?
而白叔尽管做了那么多好事,最后的仇恨却还是驱使着他害死了那么多人。他的来生,又会在哪里呢?
只怕也还是地狱吧……
颜非不喜欢他看到的这些天道,这些因果。
他觉得哪里不太对,哪里出了问题。
落松谷 (1)
晨曦的第一缕曙光露出海面后不久, 船渐渐出现在海天相交的地方。渔藻村的村民们像是感知到了什么, 纷纷来到海岸边,焦急地等待着。
船缓缓靠岸。刘喜等三人率先从船上跳下来, 然后合力将什么用帆布包住的东西从船上卸下,淌着海水慢慢地往岸上走。颜非和檀阳子紧随其后, 背着阳光, 看不清他们面上的表情。
老村长首先迎了上来,问道, “道长, 这趟去还顺利么?鬼可有抓住了?
檀阳子望了望那三人抬着的尸体,道, “捉住了。就在那里。”
“那里?”老村长忙又跑到那三人面前,让刘喜把帆布打开。其他村民也都陆陆续续围了过来。帆布被揭开的一霎那, 不少妇女都尖叫着退开了。而那些没有被吓到的人们,也纷纷被那恶臭熏得捂住了口鼻。
刘喜盯着他爹问, “爹,你还认识这是谁不?”
刘村长狐疑地看了儿子一眼,强忍着恶心的感觉认真地看了一眼那尸体。忽然间, 他踉跄着往后退了一步,脸上露出惊恐的表情, “这……这是……白……”
他这样一说,有另外几个村民也变了脸色, 其中一人转身就跑,嘴里还喊着“跟我没关系!没关系!”这样的话。而刘喜则死死盯着他父亲, 沉声说,“爹,你们半年前到底做了什么,也该说出来了吧!白叔救了我们村里多少人的性命,而我们又是如何报答他的?!”
刘村长后退一步,脸上一霎那的恐惧褪去,反而变得严厉起来,“混账!你怎么跟爹说话呢?白平轩的死与我有什么关系!”
“爹,已经死了这么多人了,你还是不愿意承认吗?你和姜二叔他们商量着要抢白叔的船,是我亲耳听到的,你敢说这跟白叔的死没关系?!”
徐全山和刘小四也在一旁默不作声,但眼睛里也都闪着一片泪花。
此时人群中有一名年岁也不小了的老人站了出来,对村长说,“老刘啊,这种事是不可能永远瞒下去的。之前开始出事的时候,我就想是不是遭了报应,是不是老白不原谅我们才要把我们几个的亲戚后代都收走。我们欠他不止一条命啊,他这村子里有多少人被他救过?我们虽然穷,但是不能没了良心啊!”
刘村长的面上抽搐了一下,显然还是不愿意承认。此时颜非忽然冷冷说了句,“我们已经尽力了,现在也只是暂时压住了白平轩的怨气。但根本的破解之法,一是要好好安葬他,把他和他妻子葬在一起,二是要将害死他的人绳之以法。否则你们村子永远都不可能太平。”
檀阳子瞥了颜非一眼,但是没有戳穿他的谎言,只是用有些高深莫测的目光盯着村长。
听说一定要凶手伏法噩梦才能过去,围观的村民们切切查查起来。当初虽然大部分的人都是站在村长这边的,而且白平轩死后只怕村里所有人都去白叔的屋里抢过东西,但如今出了事,本能还是想要赶快推诿责任高高挂起,仿佛自己完全与此事无关一样。于是如今的刘村长便站到了当初白平轩的位置上,千夫所指,百口莫辩。
“村长!你是一村之长,你就承认了吧!”
“村长咱们村子的安宁就靠你了啊!”
“村长你就实话实说了吧!”
而檀阳子和颜非没心情看这些闹剧。他们已经可以推测到事情的演变。刘村长就算不去官府自首,也定会有村里的人去告发。而且由于害怕被报复,白叔也多半会被礼数周全的下葬。虽然这些村民不值得白平轩的善良,但檀阳子和颜非能做的,也仅止于此了。
两人没有多说,默默地牵了马,离开了渔藻村。今天的天气十分清爽,天空辽远空旷,笼罩着面前绵延起伏的苍翠山川。道路上没有人,颜非便驱着马跑到师父身边,与檀阳子并肩而行。
“师父,回去前,我想要去个地方。”
“什么地方?”
“是这样的。柳玉生让我帮他找一本叫六欲本相经的书……”
话还没说完,檀阳子猛地转头盯着他,“他也要那本书?”
颜非眨眨眼睛,“还有谁要吗?”
“你还记得无间地狱的的那个摩耶鬼三王子阿黎多么?”檀阳子叹道,“我欠他不少人情,所以也答应要帮他找这本书。只是他们两个毫无交集的人,为什么会想要同样的东西?”
颜非一听是那个三王子,脸色就变得阴沉了些。他可还记得当初在无间王宫里那个三王子是怎么抱着师父又亲又摸的……
檀阳子听说是柳玉生要,心里也像是揪住了一块,不大爽快……
两个人就这么尴尬着沉默了一会儿,檀阳子又问了句,“你知道那本书在哪?”
“红无常试炼的时候,我看到那个阿伊跶最后被抓住前,把书藏在了距离这里不算太远的落松谷里。如果他被抓住以后都还没有人发现的话,那本书现在很可能还在那儿。”
“阿伊跶?原来如此……”檀阳子一直都觉得颜非竟然能够打败第一红无常阿伊跶这件事十分蹊跷,但仔细问过颜非,颜非却也说不出个所以然。如今听说颜非竟然挖到了这么重要的消息,可见他在阿伊跶的意识里已经挖到了相当深的地方。
到底是如何做到的?
檀阳子沉吟片刻,便说,“既如此,我们便去看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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落松谷深埋在一片苍翠清幽的山峦之间,到处生满足有数丈高的落叶松。层层的松针如绿云般叠摞,把那高处的天空切割成无数细小的碎片。
这里距离最近的坪山镇也有五十里之遥,林木之中不闻人声,只有雀鸟鸣啼之音,偶然可遇猎户踩出的小路。空气中弥漫着淡淡松香,针叶上的露珠簌簌落下,在空寂中添了几抹微凉。
这里林木太密,马匹难以进入。檀阳子和颜非便将马寄存在坪山镇的驿馆里,两人带上足够的干粮,步行进入孤云山,往落松谷的方向跋涉。已经走了一天,到了午时空气愈发炎热起来,檀阳子擦了擦额头上冒出的汗珠,对颜非说,“我们在此稍事休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