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狱变相(159)
此时他自己制作的尸烛的效力已经在渐渐消退,檀阳子看到的是颜非悲伤的面容,这只能令他更加疯狂,更加痛苦。他抓住斩业剑,怒吼着刺向颜非。
颜非一动不动,甚至收起了自己所有的仙气,任由那滔天的如冰冷的火焰般燃烧的鬼气掀起他的发丝衣衫。
剑锋在他额前停住,檀阳子的脸上是无穷无尽的憎恨,可是眼睛里却不停地涌出泪水。
他为什么不躲?是因为知道自己一个小小厉鬼根本上不了他?是因为自己不过像个张牙舞爪的老鼠一样,在他的面前毫无杀伤力?
这些日子他看着自己露出种种丑态,想必也如同看猴戏一般吧?
为什么要花这么多时间这么多力气来羞辱自己?是因为知道是自己破坏了他的六道归一阵,所以来报复吗?为什么不在虚无之境就消灭他?为什么不彻底结束他这可悲而漫长的一生?
早知道,他宁愿就那样魂飞魄散在摄魂珠里,宁愿永远也不要等到这一刻。
“为什么!!!为什么!!!”檀阳子声嘶力竭地怒吼着。
却在此时,仿佛呼应着他的愤怒。天空中骤然阴云密布、雷声大作。颜非面色丕变,心向下沉落。
天兵果然要来了!
颜非身上骤然绽放出五色宝光,手伸出握住斩业剑。檀阳子只觉得一股温和却仍旧难以承受的热度瞬间弥漫过来,顷刻便压制了他的所有力量。
小小青鳞鬼,在一个诸天上下最强大的神明面前,根本不堪一击。
熟悉的无力感再一次倾轧过来,只不过这一次比之前的项圈更加凶猛迅速,在一瞬间就抽走了他所有气力。他咬碎牙关,也没办法阻止自己的膝盖发软,跪倒下去,跪倒在他最憎恨的神明面前。不过还不等他的膝盖接触到地面,颜非,或者说是波旬,伸手抱住了他的腰身。
“天兵来了,我带你离开。”波旬在他耳边说。
仍然是颜非的声音,可是语气却不一样了。
“放!开!我!”愆那从牙缝中挤出愤恨的三个字,不断挣扎,甚至试图咬他,仿若濒死的兽类回光返照般有力气。波旬情急之下,将手掌放到他额头上,瞬间愆那只觉得头脑被一记闷锤砸中一般,失去了全部意识。
颜非将愆那横抱而起,身后圣光如千叶金莲般展开,托着他乘风而起。他于顷刻之间冲上九霄,穿行于云峦之间,唤来重重祥云来掩蔽自己的行踪。然而他毕竟走得太晚了,很快便有重重云峦翻滚着从四面八方逼近,一重重天兵身上的金甲映射着金色阳光。从天庭中渗透而下的彩霞如重重罗纱般悬挂在四周,笼罩在颜非周身上下,与他周身盘旋舞动的圣光纠缠翻舞。他的红衣如一道朱砂血,烧进每一个天兵的眼中。
天兵们只敢远远站着,不敢离得太近。紧张的氛围弥漫在军队上空,有些天兵甚至在低声默默向天帝祈祷。
人间三百年的时间,对天庭来说也不过三十年,太短了。这些天兵还清楚地记得,当年在面对仿佛无所不能的第六天魔王还有他手下不再惧怕天人的凶残厉鬼军队的时候,那从心底析出的恐惧。
而此时的波旬不像记忆中那般白衣如雪金光万丈,而只是停驻在一个人类渺小的身躯里。可即便如此,颜非只是静静悬在云上,便足以另众天人胆寒。
而在最高处,韦陀高大巍峨的身影遮住了大片的阳光,他的金刚杵遥遥指向波旬,身后神光如轮,尽显威武霸道之态。但没有人知道此刻他的掌心竟然已经渗出汗来。
现在的颜非可不是上一次他看到的颜非了……
“天魔波旬!汝蔑视天道,屠戮苍生,早已犯下十恶不赦重罪!还不束手伏诛!!!”
天神韦陀的吼声如轰雷响遍寰宇,震荡四方。可那与他相比显得太过荏弱的红色身影却似乎不为所动。颜非微微扬起头,似笑非笑但却凝着千年寒冰的眼神穿透数十丈的距离直刺韦陀的魂灵。
就是这个天神,让他以为师父死去了,令他心灰意冷,直至接受命魂铸成大错。
他原本就是要复仇的,却没想到这个蠢物竟然主动找上门来。
颜非勾起嘴角,声音不大,却可以传至每一个天兵的耳朵,“束手伏诛?你既然知道我是谁,还敢说这样的大话?”
“你刚刚复生,而且困于人身之中,早已不复当年,况且现在还带着个累赘。众天兵,能取其首级者,可直升神格!”韦陀大喊道。
这些天兵大都只是小仙,连上仙的边都摸不着。但是神之地位却几乎是与生俱来,很少有仙人能够修出那样强大的神通来。就算是长庚仙君也只能修到上仙为止。没有天帝、东王公和西王母的加持,仙是很少能够成神的。
长庚仙君本是有资格成神的,但是他为了表示对天帝的忠心不二,一直甘愿屈居上仙之位。
也正因为神位可贵,众天兵也有些蠢蠢欲动。
可就在此时,颜非温柔地放开愆那,用一道流转着炫目流光的光球将他包裹起来。愆那就这样悬浮在光球中间,似乎无所觉的样子。他一边如此布置着,一边漫不经心似的问了句,“上次在虚无之境女魃的伤想必不轻吧,否则怎么只会派你这个草包领着这群小喽喽来抓我?”
他这一问,那些天兵原本被神位吸引出的一丝丝勇气也烟消云散了。
离恨天最恐怖强悍的杀戮女神女魃的确受了重伤。就在波旬三魂合一的一霎那,释放出的巨大能量将她严重灼伤,到现在也没能复原。即便是刚刚复生的波旬都有这般实力,更何况是现在?
韦陀愤恨不已,心底却也知道自己不是波旬的对手。可是天命难违,而且长庚星君说过,只要他们能想办法捉住那个青鳞恶鬼,或许就有办法牵制波旬。
如果波旬对那个鬼的迷恋不是装出来的话。
眼见众天兵生畏,韦陀怒吼道,“杀!敢退缩者!杀无赦!”
他这一声令下,上万天兵顿时如金色海啸般向着当中的颜非滂沱而至。然而那股金色的飓风携带倾覆天地之势压向颜非的瞬间,颜非眼中骤然迸射出无比明耀的金色光华,同时一道炙热金光从他的身体中爆发开来,形成一道强悍的力场喷发开来。那些天兵仿佛遇上了阻碍而无助崩溃的水珠,惨叫着四处飞散。这样的力道不至于另那些天兵死亡,但也会让他们失去意识好一段时间。
波旬对于造杀业很谨慎,除非是被逼到不得不还手的地步否则不会动杀机。当初他真正动手杀过天人的时候已经启动了六道归一阵,打乱了原本的秩序,那短暂的时间里恶鬼不再惧怕天人,不论杀天人或是杀鬼的罪孽是同等重的,同样救一个天人和救一个恶鬼的善业也是同等重的,所以他的命魂才可以基本保有最初的形态,不至于改变太多。
这一道力量散去,天兵们就如被冲散了的蜂群,一时溃不成军。但很快他们便听到了韦陀的号令,“去抓他身后的鬼!”
众天兵于面对强敌的惊恐中抓住了一根稻草一样,果真纷纷扑向颜非身后的愆那摩罗。
颜非这下真的愤怒了。
他怒吼一声,身后金色光芒横扫四方,将那些企图接近愆那的天兵如苍蝇一般弹飞出去。他眼中发红,暴躁凶狠的气势几乎有了几分恶鬼的模样,大约是跟鬼呆的久了,也染上了一些兽一般的习气。眼见那么多的天兵在颜非面前却只是如一群苍蝇一样脆弱,韦陀只得亲自出手。
他趁着颜非一手扼住一个天兵咽喉的机会,猛然冲向那保护着愆那的光球。他的金刚杵有无穷神力,瞬间变戳破了众天兵无法攻破的屏障,眼看着便可以刺入那承载着恶鬼的人身,只是下一瞬红影如火焰般燃烧,他的金刚杵被一只脆弱的人手攥住。那只手很快便迸出鲜血,可是手的主人却似乎感觉不到疼痛。颜非一手抱着愆那,一手攥着金刚杵的单刺,寒冷入骨的怒火,在他的眼睛里悄然燎原。
“第二次了。”颜非的声音森冷,已经染上了杀意。
韦陀还来不及反应,忽然感觉到抓着金刚杵的手臂一阵蚀骨的剧痛。
惨叫声中,他看到自己那无坚不摧的金刚杵竟然寸寸崩裂,紧接着是他的手臂血肉和修炼数劫的神骨也如他的上古神兵一般撕裂开来。鲜血如雾般喷溅,染红了波旬那冷然却绝美的面容,嗜血而残酷。
”这一次是手臂,下一次,就是你的头颅!”颜非抬手轻轻拭去唇上的血渍,环视四周,露出一个邪气逼人的冷笑来,“留你一命,回去告诉离恨天上那位。他既然这么想我,不肯让我有片刻安宁,那么我也不好意思再继续躲了。我会亲自上离恨天去看望他的。”
旧神囚牢(1)
愆那睁开眼睛, 发觉自己身在一处空旷而残旧的废墟之中。巨石砌筑的墙壁上已经日渐被腐蚀而斑驳老旧的壁画和浮雕依稀彰显着往日的辉煌华美, 只不过现在早已被灰尘、霉菌和毒藤覆盖。被几根尚未倒塌的扭曲立柱撑起的高高穹顶上一片黑暗,只是有一处坍塌后留下的破洞, 照下一束幽淡的光柱。洞外是永恒阴暗、无星无月的天空,以及散发着硫磺味道的空气蒸腾着灰黄的烟雾, 形成宛如实体一般的沉重云团层层压在八热地狱和八寒地狱之间的无尽虚空中。
他回到地狱了。
前一刻他似乎还在人间的忘忧村, 波旬试图搂住他,而他在用尽全力挣扎。怎么一眨眼间便回到了地狱?
头脑中依旧残留着某种灼热的痛感, 有点像是宿醉后眩晕头疼的感觉。他稍稍一动, 却听到了清脆的锁链的声音。
他猛然惊醒,挣扎着坐起身来, 却发现自己青蓝色的左手上扣着一道镣铐,长长的锁链从镣铐下垂落, 一直延伸到那墙壁之内,仿佛是从墙里长出来的一样。他心跳加速, 用力地扯着那条锁链,然后伸手从背后拔出斩业剑来砍,却连一道伤痕都没有留下。
这锁链似乎是用天界的材料制成的, 但不知为何却并不会烫伤他的皮肤。
他环顾四周,一时间没有注意到默默立在不远处的立柱阴影中的那个红衣人。他的皮肤在黑暗中散发着银月般的幽光, 眼神中流动着一丝丝的忧郁。
颜非,不用穿鬼身也可以在地狱中生存的颜非。
不……那不是颜非, 是波旬。
愆那想要怒吼,想要厮杀, 想要捏碎那可恶神明的头颅。可是一旦想到那神明和颜非根本难分彼此,又觉得一腔浓烈如血的恨无处安放。他死死地盯着那和他对视的红衣人,渐渐觉得喉中腥甜,血气上涌,随时都要溢出唇角。他咬紧牙关,将血咽下去,他不想再让这个夺走他一切的神明看笑话。
颜非终于开口道,“我锁住你,是怕你醒过来太激动,伤到自己。也怕你根本不听我解释就逃跑了。”
愆那笑了,笑得支离破碎。他的每一声充满痛苦的笑都像千万颗刺入颜非心口的铁钉,无情地切割着他的灵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