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狱变相(78)
这栋楼里谁都知道愆那和希瓦的往事,数天前听说这一次新的红无常候选里竟混进了一个人类, 而且还是愆那摩罗在人间偷偷收养的徒弟, 众人都道没想到这愆那摩罗平日里看着那么正经,其实最是个闷骚的, 自己给自己悄悄养成了一个红无常, 这岂不是比外边分派来的红无常称心多了?
愆那不理会这些风言风语,兀自带着颜非开门进屋关门。
颜非一直紧绷的精神到此刻一松懈, 忽然之间一股浓重的疲惫感袭来,眼前一黑, 忽然间便倒了下去。愆那一转身看见人不见了,吓了一跳, 低头一看原来在地上呢。想来是刚才和阿伊跶的对抗中精神力消耗过大,到现在支撑不住了,需要一段时间的睡眠来调整休息。
愆那心中微微一疼。刚才阿伊跶将所有人控制在他的幻境中时, 他看着其他人一个接着一个的崩溃,看着颜非面上种种痛苦不堪的神色, 几乎就要忍不住冲进去。看颜非那摇摇欲坠的样子,他知道已经离崩溃不远了, 他已经冲到了门前,被几个黑白无常挡住, 连斩业剑都祭了起来,剑拔弩张随时都要动手了。此时却变故突生,颜非竟醒了过来,反倒是阿伊跶崩溃了。
愆那不知道在幻境中都发生了什么,但一定是极为可怕的事。
他将颜非抱起来,轻轻放到自己的床榻上。然后去附近找了一处租赁庆忌的驿馆,让一只庆忌去把柳玉生叫来。
柳玉生给颜非把脉,又翻开他的眼皮看了看,之后又将颜非的上衣解开。愆那在旁边咳了一声,“喂,你干什么。”
“检查他有没有外伤啊。”
“我已经检查过了,没有什么外伤。”
“是么?但是有些内伤可能会表现成淤青,还是检查一下好。”
愆那无法,只好不是滋味地看着柳玉生解开颜非的衣服仔仔细细查看一番。之后柳玉生从袖袋里拿出一只小盒子,打开后里面是一枚丹药,“他身体上没有什么大碍,但是精神耗损严重,这粒九阳丹可以增补他的精气神,修复脑内可能的创伤。只要再好好休息几日应该就会好了。”一边说着,一边捏开颜非的嘴,将那丹药喂了进去,又轻轻扶起颜非上神,轻拍他的后背,帮助他将药丸咽下去。
愆那将一杯水递了过去,柳玉生喂颜非喝了几口。见颜非又吞咽的动作,便知道没有什么大碍,愆那这才放下心来。
柳玉生让开后,愆那便过去将自己床上那太过单薄的被单盖在颜非身上,掖好了被角,理了理颜非鬓角的乱发。
“如今青红无常的甄选结束了,你打算怎么办?”愆那抬头看向柳玉生。
柳玉生好奇地四下打量着愆那的屋子,拿起那桌上用不知什么动物的头骨制成的杯子左看右看,“你说得对,我应该赶快回去了。我打算明天就跟着最后那一批人离开,趁机回人间去。”
“我一直没机会问,颜非的鬼身是怎么找回来的?”
“就是你们那个叫罗辛的朋友。他说他看到颜非的鬼身被你带着沉入湖里,等白无常离开后他便潜入水中将这具身体捞了出来。后来颜非在地狱醒过来后,发现就在罗辛临时落脚之处。他好像正要回青莲地狱。”
没想到竟然是他。
自己当时告诉了他婴蛊和黑梭山的事,让他去黑梭山查探,却没想到这么巧被他撞见。也不知道是该谢他还是该骂他……
愆那站起身来正视着柳玉生,“你帮颜非的恩情,我记下了。”
柳玉生却笑着说,“我是帮他,不算帮你。况且我也早就想来这酆都鬼城看一看,那些我们医者救不活的病人都去了哪里。这几天你们忙着准备甄选的事,我就到处转了转,也算是大开眼界了。”他说完,便一拱手,转身要走。不过在门口又顿了顿,“不过颜非还是要尽量待在人间。地狱这样焦热苦寒,就算他有鬼身护体,也绝不能连续在地狱停留超过人间一个月的时间。如果有什么差池,我还是在襄阳,去那里找我就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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颜非醒过来已经是三天之后了,酆都笼罩在一片安静的夜色里。他一睁开眼睛,就见到愆那坐在窗棱上发呆,风从敞开的窗细细吹进,带着曼珠沙华的腥甜味道,吹起愆那鬓角的发丝。那深紫色的暮色落在愆那的额头上,另平日冷峻的面容一时温情起来。
这情景熟悉又陌生。小时候他生了病,几天高烧不退,师父也是这样守着他,靠在窗边望着外面的夜空发呆。
“师父。”
愆那的脸转向他,那一瞬他的神思尚未收回,表情看上去分外落寞。
“你醒了?”愆那站直身体,走到床边坐下,伸手探了探他的额头,“感觉怎么样?”
“好像做了一场很长很长的梦。”颜非有些不好意思似的摸摸头,“我睡了多久?”
“三天。”
“三天?!”颜非瞪大眼睛。
愆那微微一笑,“你与阿伊跶一战受了重伤,伤不在身体而是在精神上。三天能醒已经是奇迹了。”
“那……青无常的甄选也已经结束了?”
“嗯,结束了。你那个叫丹祝的朋友活了下来。”
颜非松了口气,重又扬起笑容来,“师父您怎么知道我想问谁?”
“你那点心思,我怎么会不知道。”
“师父你放心,我跟他真的只是好朋友而已。”
“……我有什么不放心的?”愆那瞪了他一眼,然后又问,”肚子饿么?”
“还好~”话音刚落,肚子就咕噜叫了一声。
颜非尴尬地红了脸,愆那却低笑几声,说了句“你等一会儿”,便站起身出门去了。不多时便带着一些地仙们比较喜欢的接近人类的糕点和一捧曼珠沙华回来了,一进屋就将花递给颜非,“给你,你已经三天没有闻香气了。”
虽然知道师父是为了自己的健康着想,但颜非还是笑得眼睛都快找不见了。他接过花,满满地抱在胸前,一脸白痴一般的幸福表情。
愆那都看不下去了,“你傻笑个什么劲儿?”
“师父,这是你第一次送我花。”
“……再废话,我就将花扔出去。”这臭小子,得找个机会就要在嘴上占个便宜。
颜非一边用力吸着香气,一边兴奋地问,“师父,我什么时候能上任啊?有没有什么宣誓仪式之类的?”
“明天其他的青红无常会去转轮王的融魂池,献祭命魂去铸剑铸伞。但是你……这一步可以跳过。我明天就带你去领回渡厄伞引魂铃。你还用以前的便是了。”
说起这件事,愆那的表情又凝重起来。他尚且没能查出为何颜非没有命魂,为何在生死簿上也找不到他的名字。
颜非太了解愆那了,看到他的表情变化将就知道他在担忧什么。他于是拿起一朵彼岸花,用那花瓣去搔弄愆那的侧脸,“好啦师父,别瞎担心啦!我终于能名正言顺地和你一起去捉鬼了!”
“别高兴得太早,你还需要经过一段时间的训练。会有其他的红无常来教给你们法术。”
此时颜非才注意到愆那腰间缠着几圈布条,似乎隐隐有血迹渗出来……他立刻变了脸色,“师父!你怎么受伤了!”
愆那这才意识到自己忘记换绷带了,便只好随意搪塞过去,“无妨,之前去地狱和一些鬼起了冲突而已。”
颜非连忙把花丢到一边,跑过来伸手就要解那绷带,被愆那一把按住了手,“你这臭小子越来越无法无天了,为师让你碰了么?”
“师父,让我看一看!”
“小伤而已,有什么好看的。”愆那翻了个白眼,伸手推着颜非的额头,硬生生将他推开了,“别闹了,快点吃东西!天色也不早了,明天还要早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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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清早,愆那带着颜非去平安阁,领回了希瓦摩罗的渡厄伞和斩业剑。负责登记的那两个地仙看着颜非的表情分外奇怪,但是颜非心情太好了,根本没注意到。
颜非和其他红无常被安排了新的住处,和别的红无常住在一起。不过当天晚上愆那一回屋,却见颜非跟只小狗似的蹲在他门外等着他回来。愆那又气又想笑,“你干什么呢?”
“等您回来啊。您去哪了?”
“我去拜谒了一下孟婆。这一次她帮了我们不小的忙。你等我做什么?有事吗?“
“找您一起吃晚饭啊。以前不都是一起吃的么。”
“……”
于是他被颜非拉着出去,在门口下了个馆子。那些鬼爱吃的造型恶心的食物,颜非现在倒似乎习惯了,撸起串来一点也不含糊。愆那问他今天的训练怎么样了,他说学了几个特别简单的法术,什么夺舍术驭伞术之类的,很多他都已经自学过了,一脸的得意骄傲。愆那可以想象那个训练他的红无常只怕是要被气得吐血了,有一个这么不谦虚的后辈。
吃晚饭,颜非又跟他回了家。磨磨唧唧地在他屋子里东摸摸西看看,东拉西扯一堆就是拖着不想会他自己家。愆那最后有点烦了,“你到底要干嘛,我要睡了!”
“师父我睡你这儿行吗?”
“我这儿怎么睡?只有一张床!”
“我好久没跟您一起睡了!而且那张床那么大。”
“你都多大了!!!”
“师父……”颜非眨巴着眼睛,可怜巴巴地从下往上看着他。
愆那嫌弃地在那狗狗眼攻势下纠结了一会儿,终于气得一挥手,“好吧!下不为例!”
然而怎么可能只有一次呢?明明是有了第一次就有第二次,有了第二次就有第三次。
那之后,颜非几乎没怎么回过自己的房间。一到了晚上就推说自己好困好累走不动了,硬生生挨着师父睡下。不过他倒是很老实,连碰都不敢碰愆那一下,只是在愆那睡着后侧过身来,睁着一双黑漆漆的眼睛盯着愆那的侧脸看,深深地嗅着愆那身上的气息,然后做一个让他自己脸红心跳的梦。
如此过了几天后,忽然愆那收到了一个判官令。
在汴梁附近的海棠镇,似有恶鬼出没。
下午他便拿着令牌,到训练红无常的灵思塔去。那时一群红无常正在练习御伞术,一只只鬼抓着红伞在天上乱飞,有些控制不好的简直如风中落叶一般飘来荡去,遥遥还能听到不少惊恐的大叫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