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雪赊春(140)
那人道:“谢泓衣要捏死我们,就像捏死一只蚂蚁。”
秋老大的血肉,还脏兮兮地冻在冰面上,前车之鉴犹在。
“你们甘心么?”
“他逼着你们赊东西,指不定要做什么。我可看见过不少兄弟,被他逼着自尽,用钢叉捅脑袋!雪灵开恩,让你们挣上一把活路,还不知道抓紧了?”
众人被他骂中了心病,一声不吭。
簪花人连连擦汗,低声道:“单兄弟,不是我说,谢城主他做事是真邪气,咱们也没法子。”
单烽笑了一下,露出森白的牙齿:“这会儿不是求他挡灾的时候了?”
邪魔外道四个字,倒是不差。
今日的谢泓衣,哪有什么慈悲济世的意思,愿意听他摆布的,方得一丝半点儿庇护。信则来,不信则去。
单烽早知他是一尊歪菩萨,这些采珠人却被冬老二几句话,挑动了恶念。
冬老二眼睛一眯:“至于差事,不是让你们去谢泓衣面前送死。简单得很,赎身的东西,我都备好了。”
十余口大箱子,箱盖翻开,一口载满了吉物,其余的则是各式各样的吃穿日用,令人眼花缭乱,连灵铢都装了满满一大箱。
“一样样还给他。不管你们用什么手段,把赎身的法子,给我试出来。第二桩好处——只要得手,就能入雪灵座下,从谢泓衣面前全身而退。你们谁敢?”
“我来!”
“带我一个!”
“他奶奶的,早看那小白脸儿不顺眼。”
众人蜂拥去抢箱子里的东西。
他们身上早涂抹了油膏,冰面下几乎涌去一群可怖的黑色鲨群。一片混乱中,簪花人喃喃道:“天底下还有这样只赚不赔的买卖?”
单烽道:“这是要试出谢泓衣功法的破绽。上次雪鬼夜袭失败,他们就明白了,只要炼影术在一天,雪练就休想绕过谢泓衣去屠城。”
簪花人悚然一惊。
“瘟母血迟迟不见效,谢泓衣不死,他们等不及了。”单烽道,“雪练的老把戏了,要攻破影游城,就得从这些蠹虫入手。”
“那……那怎么成!好不容易过上太平日子,你不是巡卫长么,赶紧拦着呀。”
单烽简短地“嗯”了一声,将玉梳仔细藏在护腕中:“他们已经死了。”
冬老二脸上横肉颤动,一双阴冷的细眼睛从□□里挤出来,望着剩下的人。
“今日之事,你们既然听到了,也应当知道,跟着谢泓衣,死路一条。”
立时有人叫到:“冬……冬老大!雪练上使!不是我们不知道好歹,是功法不济,没那个本事下冰啊,除此之外,任凭差遣,只盼着上使来日惦念着些。”
冬老二笑了,挤出些和蔼之色:“都是如此?”
“是,是!”
“任凭差遣!”
冬老二道:“好。你们即刻奔往城中各处,动静闹得越大越好,把那些巡街的黑王八给我拖住了。”
“冬三,冬五,凡是木灵根的,带上冰丝天网,去城主府外搅局。”
“还有你,簪花人。”
簪花人猝然被点名,脸都绿了:“我?”
“谢泓衣身边新来了个体修,你去杀了他。”
簪花人被笼罩在体修本人的庞然阴影中,抬头看看单烽,又低头看看脚尖,嘴角一抽:“我?啊,哈哈,哈哈。”
第85章 贝阙染恶虹
簪花人如遭雷击。
隔了一会儿,单烽眉毛一抬,道:“得令,去啊?”
簪花人感到一股杀气,飞窜去开蜃海珠市的门。
冰上的采珠人跟着他,高呼着往门外冲,却没躲过一声巨响。
轰!
单烽蹲下身,一拳砸在地上,整片冰面生生为之扭曲,仿佛平地掀起一重巨浪来。
冬二当家一句话尚未说完,已惨叫一声,沉入冰底。
“重了。”
单烽眉头一皱,盯着这道飞快淡去的黑影。
这一拳都把炼影术砸出来了,滑不溜丢,泥鳅似的。他略略舒展十指,余光扫向堂屋中剩余的采珠人。
“接下来……不会了。”
轰轰轰轰轰!冰屑四溅!
冰下数丈处,震荡的余波方止。
那又是另一重幽黑世界了,视线边缘奇异地晶莹透亮,像是透过冰镜打量着一切。
鲛膏护体下,人得以在坚冰中游动,手足拨划处,却有沙沙的响声,仿佛陷在成堆的玛瑙碎屑中。
沿途悬浮着种种旧物,一簇一簇,珠贝般莹然发光。
衣箱翻开,绫罗绸缎被冰封了这么久,竟还是柔软的。湿浸浸的胭脂红翡翠青满盈出来,绣线辉煌,摇曳数里,说是珊瑚宫也不为过。
偶有几座横斜翻倒的小宅子,门窗大开,桌上的吃食还新鲜着,要是有胆大的钻进去扫荡一番,必有奇珍。
放在往日,采珠人拼死下潜到这儿,就捞够本钱了。
那些绫罗绸缎便是谢泓衣划下的界河。
再往下,唯有一片幽黑死寂,寒气更是翻了倍地加重,和赤身钻雪洞无异,直到将人活活冻死。
可……
听了秋老大一番话,谁还会知足?
众人铆足了劲往冰下钻,远远将绸缎抛在身后。
冰下世界无边无际,很快,众人就被冲散了。有些只顾着搜罗珠宝,有些已在眼花缭乱中冻毙当场,更有闹起内讧,大打出手的,还有往白云河谷一带游去的,只等着坐享其成。
拂开散沙后,有一股十余人的精锐,背负着吉物,越潜越深。
冬老二追了上来,颈上一枚蜃明潜珠,指明了下潜的深度和方向。
十丈。冰下浅层,杂物悬浮,灿然有光。
三十丈。冲破绫罗界河后,光线如被一刀斩断。温度骤降,身上鲛油开始缓慢冻结。
四十丈……五十丈……六十丈……
手足都陷没在冰沙中,每划动一寸都要花上数倍力气。鲛油泛起层层冰鳞,钝痛从四肢贯入丹田。
蜃明潜珠微弱的光线如蒙了纱一般,使眼前更为幽黑。
不知什么时候起,他们穿行在一重又一重庞然的黑影中,群山似的,仿佛随时会压下来。
在这样的深冰下,被活活碾成齑粉的幻觉太过可怖。
很快有人沙哑地叫了一声:“那是什么……有人!有东西在拽我!”
他发狂般甩动四肢,眼珠乱转,发出吱嘎吱嘎的冰球滚动声。
冬二当家道:“别看!”
来不及了,那人眼珠一凝,已看清了那黑影的一角。
无数男女老少的首级,眼眶皆被冰锥所贯穿,张口惨叫却发不出声音,一切凝固在临死前的一瞬间,被砌成了通天的京观!
一杆雹师的大旗纵插在最高处,挑着一串素衣骷髅,发带仍在飘荡,血雨淋漓未干。
一座又一座高丘,一杆又一杆战旗,高者为尸山,低者为断刀残甲。血雾凝固在冰里,悲鸣未散,寒气如刀丛一般扎入耳中。
无数死而不甘的冰下亡魂,呼啸着冲击着冰层,挣扎出一只又一只的手,等人带他们出去!
那采珠人眼前一花,立刻冻毙,化作一颗沉甸甸的冰晶,向尸山坠去。
冬二啐了一口,道:“不想死的,管好自个儿那一对招子,念诀!”
继续下潜。
八十丈。
到了这样的深度,连丹田都开始冻结,眼前一切都泛着混乱的毛边,那是从眼珠里结成壳的白霜。
反而感觉不到冷了,神魂从僵冷的躯壳里挤出,茫然地飘荡。
有人颤声道:“二当家,游到现在了,别说是仙宫了,连处光亮都没见着。秋老大又不是水灵根,钻到这样的深处?”
冬二道:“火绒揣在怀里,就算全身的肉都冻烂脱落光了,还觉得暖和哩。他替我们蹚了路,就照着游下去,近在眼前,错不了!”
“早知火绒还有这样的用处,就不该放任那小子卷了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