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雪赊春(342)
仿佛有哪一颗星辰,突然偏移了轨道,在灵烬衍天术的罗网中,拖出了一道炽亮的彗尾。
贪魔锁链同时剧震,像被一只手死死扯在掌心,锈蚀的日影猛然往里收缩,竟然生生地缩到拳头大小,所有的烈焰满腔的怒火,都凝聚在一处。
是垂死挣扎?
锁链也随之缩拢,牢牢锁住那颗小球,可刚一触及,就被烧成了炽亮的红色。
这是贪日的核心?
漫天灰烬如灰白色的坟冢般,扑上去,埋没了它。
想要的东西已被握在了掌心,薄秋雨却有一丝极为不祥的预感,他从来不会轻视自己的直觉,当即聚拢神识,藏在灰烬里,却已经太迟了。
轰!
砰砰砰砰砰!
所有铁链轰然碎裂,就连羲和大舟也被热浪撕开了,排开无数道恐怖的赤红色洪流,它们如万兽奔腾,竞相跃空,攀升不止,迭倚如潮,热浪蒸腾再蒸腾,直到喷开一朵铺天盖地的蘑菇云!
对于任何一个仰头望天的人而言,这都是让人绝望的末日情景,尘烟滚滚,浊云欺天,却有杀人的热意从中喷薄出来。
贪日一跃而出,以无数道刺目的金线,刺破厚云。
单烽的身影再度浮现,两手相合,所有失控的光热,皆被他摄引着,连同那些滚滚的灰尘一起,收回掌心。
他垂下眼睛,看着掌心里翻腾的灰尘,露出一个杀气四射的笑来。
可也只有他知道,大喜大怒,大悲大恨,让他整颗心都沸腾不止。
薄秋雨的声音终于变了,厉声道:“怎么可能?!你怎么可能挣脱贪魔锁链?”
“让你高兴得太早了。”单烽道,“因为我,根本就没有吃下赊春啊。”
他金红色的眼睛燃烧到了极点,竟是漆黑一片。他本来是不善于隐忍的人,甚至堪称易燃易爆。没有人敢让贪日收敛自己的脾气,他从来都只需要爆发和杀戮。
但在粉碎薄秋雨的这一路上,他同样碾碎了自己,学会了隐忍和蛰伏。
薄秋雨心气极高,虽表面恬淡无争,却对灵烬衍天术自负到了极点,也只有来自灵烬衍天术的错漏,才能把他打回原形。
果然,薄秋雨仍未从惊愕中挣脱:“不可能!你已经断情,赊春的药效也在求救无门阵中耗尽了,我绝不可能算错!”
单烽眼中厉色一闪,伸手从丹田处,剜下了一层晶莹剔透的东西,似水似烟,濛濛如泪:“你以为,我的母亲为什么消散?她用最后一滴日母泪,封住我的情爱,却谎称这是赊春所致。我知道,我都知道。这是她对我最后的点化,她从来不想让我永睡地底,她想让我彻底洗去贪性,怀着慈悲心,重归九天!”
日母泪在单烽掌心消散。
薄秋雨哈哈大笑起来:“真是个好儿子啊,母亲的血泪,你也舍得拿在手里?”
“我已归位,一切与火有关的东西,我都能赐予它生命。”单烽缓缓道,“无论多少年,我终有和母亲重逢的时候。但你,一世为人,却没被任何人爱过。”
这一句话,终于让灰烬失控地翻腾起来,发出刺耳的尖啸声。
“三百世,耗尽赊春,不可能有错!”
单烽道:“是你,让我眼睁睁地看着他,死了三百次。”
对他而言,三百世生离死别,磨薄了日母泪的封印,仿佛钝刀割肉。
起初还只是钝痛,到了后来,却一刀又一刀地挑出神经,让他一次次堕入疯魔的边缘。他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忍下来的,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谢霓走向命运。在求救无门的绝境中,他必须要痛入骨髓地隐忍,才能闯出属于他们二人的一线生机,瞒过天道,也瞒过天道背后,薄秋雨的眼睛!
现在,薄秋雨终于可以知道,自己亲手炮制出了怎样的怪物。
薄秋雨惨然发笑,喃喃道:“我不相信意志。我最隐忍的时候,上天也不曾眷顾于我。我知道了,原来如此,是那个诅咒吗?事与愿违,不光是我,你也仍在命运的股掌间,永远无法解脱!”
单烽没有心思再听他的鬼话,充血的眼睛,只是死死盯着白云河谷。
哪怕回归天上,命运依旧因无常而恐怖,悲泉鬼道的异动,让他归心似箭,只想立刻冲到谢霓身边。
薄秋雨已经平静下来,道:“我虽无法侵蚀你,可该做的事情,依旧做到了。我已经是死灰,你还能奈我何?不过是一局平手,从今往后,你将永无宁日。”
单烽打了个响指,薄秋雨化作的每一颗灰烬,都聚在一处。
的确,这样的死灰,已立于不败之地,仿佛卧榻上的一群跳蚤,压不死,捉不到,徒增恶心。
单烽却扯起嘴角,露出一个刻毒的笑:“你知道什么是心有灵犀吗?他让你死去,因为我会让你活过来。从今以后,生死两条路,你都不必走了。”
一股磅礴炽热的力量,包裹住了这团死灰,将生机源源不断地注入其中,直到一只又一只飞蛾,从中飞出,已无半点灵智,只是茫然地逐火而飞。
“你的老朋友,正在聚沙成塔。”单烽道,“从今以后,你将化为飞蛾,永生永世,坠火而死,不得解脱!”
【作者有话说】
批量制造幺蛾子
第243章 仿佛梦魂归帝所
每一只飞蛾,都受太阳真火的灼烧,在生不如死的剧痛中,扑簌簌地落往下界。
仿佛命运最恶毒的指引,一世为虻,千百代为逐火飞蛾。
单烽身上灰尘尽去,却有了几分柔和。他此刻深深眷恋着世上的某处,思之若狂,爱屋及乌,更不忍让世间变为火宅。
可身形才刚一动,天地间便有一种极强的阻力,网住了他,让他无法向下界坠去。
“谁?”单烽厉声道。
他纵目扫视,天上已被太阳真火扫清,到了万里无云的地步。也正是在这时候,他对上了另一轮太阳。
这太阳光华暗淡,透出几分灰白,幽怨地看着他。
单烽一愣,雪害这些年,他每次抬头望天时,都只能隔着厚厚的云翳,看着这轮所谓的正日。
雪害纵横多年,正日却束手无策,单烽心里已经隐隐有了答案。
果然,细看时,正日身上的大片灰白色,都是疮疤。
射日之战被留下的这颗太阳,正是兄弟姐妹中最无害的,重伤之后,怕是吓破了胆子,便只高悬天上,做个看客了。
单烽阴沉道:“二哥?你要拦我?”
正日还牢牢抓着他不放,金芒吞吐,有玄奥的天道法则注入单烽识海。
贪日既然归位,又怎么能够轻易的返回下界?
他这位好二哥,把如何普照万物,如何周流运转的方法,一股脑儿地塞给他,他像在大道中跋涉,受洪流灌顶,一呼一吸皆能悟道,识海都快被撑爆了,根本无暇分心——
偏偏是在这时候!
金光翻涌到后来,眼前只剩下一片虚无的黑。
单烽的神魂仿佛漂浮在外,俯瞰着自己庞然无边的影子。
人世间是无数烂漫的光点,生生灭灭,来来往往,无论多么坚不可摧的东西,在这长河之中,都顷刻化为飞烟。
单烽眼看着它们去来,却无法无情地普照,心中涌起一阵莫大的恐慌。
他到底耽误了多少时间?
天地无情,百千万劫中,他却偏偏爱着恒河中的一粒沙。
“霓霓,别走,等等我!”
可正日还牢牢抓着他,单烽眼中凶光闪现:“没了他,我还做什么太阳?二哥,你到底想做什么?”
隔了一会儿,正日才幽怨地吐出两个字:“休……沐……”
单烽道:“别拦我,我见了他,就回来!否则,我就一头撞死,让你在天上再挂个几万年!”
这话立时奏效,正日幽怨地叹了一口气:“人形……”
法门涌入单烽的识海,他几乎贪婪地吮吸着其中变幻的法诀,却得出一个非常让人绝望的结论。
“来不及修成人身了,悲泉鬼道……我用神识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