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雪赊春(94)
邪门了。
让他吃这玩意儿。还不如往谢泓衣身上啃两口。
横竖都是冰雕玉塑,冻得人舌头发麻。
谢泓衣也吃这个?
店家迎着他难以言喻的目光,立刻来了精神:“新鲜出炉的包子,都是上好的雪饲牛羊肉!”
单烽道:“……别出炉了,音容宛在。”
惠风道:“包伯,还没收摊呢?”
“就快了,”包伯爽朗一笑,“巡卫长,行行好,替我包圆了?”
惠风道:“你们家的包子,平日可抢不着。”
包伯凑过来:“瞒不过您,只留了这一屉,蒙您照拂多日,夜巡时好垫垫肚子!”
惠风大为感动,向单烽得意道:“多少人抢不到这家的包子,为什么独独留给我?”
“因为像。”
惠风欣慰道:“对喽,兴象之说,托物言志——”
单烽道:“你看这些包子,要是穿上黑甲,站得比你还挺。”
咔嚓一声。惠风一把掰开了,冰壳碎裂,包子还是松软的,里头浸饱了卤汁的鲜嫩羊肉流涌出来,更是咸香扑鼻。
这下倒不硌牙了。
单烽只觉猝然一个大包子冲到眼前,香得如怪物一般,让他说不出的反胃。
惠风越过单烽,把包子塞进小孩手里,一行人接着向药行巷行去。
单烽一扭头,见茯苓吃得两腮鼓起,头顶茉莉都开出花来,忽地笑了一声:“但还挺热闹的,这儿一直都这样?”
“怎么会?听说最早的时候,只有一座城主府。”惠风兴致勃勃道,“后来冒出些宅子来,你知道的,宅子离不得人气,没人住,就要被大雪压塌了。还是几个逃难的凡人壮着胆子钻进去,见城主既不搭理,也不驱赶,就顺势扎了根了,渐渐地越聚越多,竟成了如今这样子,可不得管上一管了?”
单烽若有所思道:“冒出来的房子?不错,倒是吃准了他的脾气。怎么说来着——打蛇随棍上,烈女怕缠郎!”
惠风:“是这么用的么?你可多读些书吧!”
说话间,单烽手里的药篓一晃,茯苓已蹦出去,脸上急得通红。
“师兄,师兄——哪来这么多人!”
药行巷到了。
楚鸾回闻声抬头。
他那铺子才刚到手,新招牌还竖在地上,门上一吊烂竹帘,画着斑驳的药师如来像,晃荡间都是药腥和尘灰。人却已歪在竹摇椅上了,斗笠遮颜,白袍软洋洋斜垂在椅边,一条修长的腿蹬着地面,一晃,一停。
摇椅吱嘎。
一群小童挤过去,争相把脑袋拱到他手下。
“到我了,我!”
“我先来的,我先看中那根红色的!”
“再扎一个,这边脑袋也要,楚药师,求求你了!”
楚鸾回随手捞过一颗脑袋,扒拉两下头发,药草一拉一抽,便是一个潦草的朝天揪。有些甚至歪到了太阳穴上,架不住那药草红红绿绿煞是鲜艳,香气也浓郁,众小童眼热,吵嚷更甚。
茯苓半晌没挤进去,眼看又要扁嘴流泪,单烽眼疾手快抓过她,掷向楚鸾回怀里。
“茯苓!”楚鸾回仰头道,高举双手接住了,“你们俩这就回来了?没卖出——”
他目光急停在单烽二人身上,扬唇一笑:“单道友,得偿所愿?恭喜恭喜!啊,是惠风巡卫长……”
茯苓下意识道:“巡街卫收摊子啦,快跑!”
楚鸾回刚窜起来,便捶了一下脑袋,道:“笨,我们有铺子了,还跑什么?”
单烽一见这望风而逃的架势,便知这江湖骗子小白脸儿没少被巡街卫撵,今日可算搭上了谢泓衣。
惠风果然道:“城主给了铺子和药圃,你可要洗心革面,好好做人,别再干那招摇撞骗的勾当!”
楚鸾回笑道:“楚某难得有枝可依,自然不动歪心思——好了,今日的十根药绳都送光了,各自回家去吧,明日二十根,带上大人来的,还有小木剑送。”
“哇,木剑!咻咻,咻——”
“记住说辞了么?”
众小童争先恐后唱道:“药人神通,妙手回春,楚氏神丹,胜过鬼丹!”
万里鬼丹的大名如雷贯耳,一时间,凡是出入药行巷的都侧目而望,临近铺子里的药修忍无可忍,探头出来大骂,恨不能把药渣泼在他门上。
百里氏兄妹的铺子也在边上,闻声出来张望这恶邻,百里漱鼻子都气歪了,只是被妹妹扯住了。
楚鸾回道:“不能这么唱,人家是前辈,略胜就行了。”
“楚氏神丹,略胜鬼丹!”
楚鸾回满意地一拍手道:“好,传遍全城后,再来找我领木剑。”
单烽低声道:“这小子,真不查查他?”
惠风道:“我不想么?教坏小儿,可耻!可城主都留着他了。”
单烽更是不爽:“小白脸儿,到底有什么神通?”
楚鸾回一笑,也不知听见了没有,从地上捡了一条幌子,支起来,上头赫然是包治百病,占算姻缘的字样,还有寻猫抓鼠解梦的,生意包罗万象。
——有情无情,送君一卦。心有郁结,聊半时辰。
单烽的目光落在姻缘上,顿住了。
惠风刚升起一阵同仇敌忾之意,等着他掀摊子,便见他指了指幌子,道:“姻缘,灵么?”
第54章 红叶传情
楚鸾回微微一笑,道:“对单兄而言,自然是准的,不然怎么会回头找我?”
他摇椅往前倾,两只湛然清亮的眼睛,盯得人心里发毛。
“单兄,你双眉浓直,鼻梁耸直丰隆,原本能有一段好姻缘,眉尾却逆行散乱,这是背井离乡,克妻妨子之相啊,可要小心!”
单烽被他戳中了心病,沉默一瞬:“你能治?”
楚鸾回道:“当然能!”
他一拍手,两个小孩儿便推出一架货郎小车来,上头挂满了药草,还有竹编的小簸箕,盛了妆粉胭脂和香包。
这家伙到底同时干多少种营生?
“要想治标,我这逆天改命刮眉刀,便只要三千八百八十灵铢,拿等价的药草来抵。要是治本么……”
楚鸾回在小车上敲了敲,竹竿上垂下几株药草来。
“夫妻间多有口角,吵得脸红脖子粗的,就用我这口蜜腹剑草,蜜语甜言说不完。
“疑心病重,老怀疑对方偷人的,便用这一株,做疗妒羹。
“这个就更了不得了,夫妻不睦,可用将上等的犼鞭磨粉服用,百年份的最见功效……”
单烽:“ 用不着。有什么草药,能让我想起二十年前的誓言?”
楚鸾回道:“哦?单道友立的誓,怎么会轻易忘了?”
他说得客气,眼光却微微发冷了,还揪了根药草在手里。
“难道原本就不放在心上?”
那药草蹿到单烽鼻子前,咝咝吐着信子,看起来都要喷毒汁了。
“发誓时的心境,我也不记得了——什么玩意儿?”单烽道,一把将那药草揪住了。
楚鸾回道:“拔舌草,专治男子花言巧语的。”
单烽看了一眼草叶上寒光闪动的锯齿,深表怀疑。
“你听说过长留誓么?”
楚鸾回一愣,当即坐直了:“你犯了长留誓?药石罔医,回去等雷劈吧,对了,在脸上厚厚地铺上十层油纸,以免被眼泪泡发了。”
单烽好不容易碰见个知道的,哪里会放过他,当即道:“慢着,把话说清楚,你见过?”
楚鸾回叹气道:“我曾诊过一个,错把道侣当作仇家的,没治好。他说要取诊金,跑去埋伏着,把人一剑穿心,眼看着人慢慢地抽搐气绝,又挫骨扬灰,冰屑扑在脸上,方才记了起来。
“可怜那道侣,为他隐姓埋名,自废灵根,做了那么久的雪练,好不容易见他一面,便忍不住回了一下头……那景象……他一想起来,就用剑将眼睛捅烂了,跳进了冰湖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