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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雪赊春(32)

作者:funny2333 时间:2025-11-01 11:25 标签:仙侠修真 强强 破镜重圆 相爱相杀

  单烽没有错过面颊上的凉意。
  不是抚摸,而是影子在用手指读他,很慢,仿佛他也是被磨平了的碑文。只是很快,指尖用力,一点点掐进他颈侧。
  影子到底在想什么?
  单烽佯睡。被他枕住的烽夜刀,一次次滑出冰鞘,又被推回去,发出单调而固执的磨刀声。接着是他的手指,不受控制地轻轻弹动。
  影子怎么突然起了顽心了?
  单烽微眯起眼睛,本要抓个现形,却瞥见了自己的影子——那边缘竟不断扭曲着,向影子涌去,像那些被炼化的冰尸一般。影子的手掌就悬在他身侧,指尖一提,他的指头也跟着一动。
  影子很快就松开了手,无声掠回墙上,单烽一跃而起,用手掌虎口抵住,影子往哪里偏头,他就往哪里堵截。
  “大晚上不睡,玩我呢?”
  影子道:“你就不怕我炼化你?”
  单烽道:“你当我是冰尸呢?强行炼化活人,有悖天理,光反噬就够喝一壶的。”
  “不行么?”
  单烽道:“影子,你身上的气不对,功法是不是有问题?别再贪快了,这几日我和你切磋时,总是气血上涌,你身在其中,更要当心迷了心智!”
  影子道:“快吗?还远远不够。”
  “你到底在急什么?即便一时做不成,还有我啊。”
  影子很轻地笑了一声,带点奚落的意味,从他掌心下消散了。
  单烽心中涌起难言的烦乱,头一次痛恨起对方为什么只是一道影子,恨不得提一盏灯到影子面前,把他从头发丝到指尖照得无处遁形。
  你到底是谁?为什么是一道影子?等我照个清楚,把前尘洗净。
  ——叮叮当当!
  珠帘无风自动,单烽眼前那些朦胧幻觉尚未消散,便有一股奇寒彻骨的酒水泼在了他背上。
  是了,这是……第一百日。
  踏平白塔湖后,失踪的坛心终于无处遁形。
  可惜他在酒肆之中,受了胡姬金铃索一击,不巧引动了周身旧伤,尸毒入体,大战当前,自然得先行清毒。
  酒中有强烈的麻痹之意,他的整幅肩背都在一刹那间失去了知觉,但当影子冰凉的指尖触在他肩头时,那块皮肤依旧猛然抽搐了一下,单烽亦被自己明晃晃的异心晃了眼,仿佛那是被烧化了的锡,一片接一片卷翘起来,无论如何熨不平。
  影子会错了意,道:“你也知道痛?”
  “说起来,不是说由着我自寻死路么?怎么我才虚晃一枪,你琴弦便到了?”
  “你是成心的。”
  “什么成心?分明是心有灵犀。”
  “是么?那你猜我会用几成力?”影子的声音近在咫尺,“忍着。”
  银簪在灵药里浸过,沿他背上伤处划下,发出一串脆锐的冰茬碎裂声。也亏得影子心狠手黑,那簪子的落点有如尺划,将那青黑的伤口边缘剔刮一净,嵌在血肉中的砂石亦一一挑出。
  “嘶,你划得也太长了,伤口才及肩胛,你却划了个横七竖八。”
  影子冷冷道:“正好洗净作棋盘用。”
  “那怎么成?这些伤处皆有来历。”
  银簪忽而一转,冷而柔地沿着他肩缘下滑,单烽反倒难承其情,不需回头,也能描摹出这簪子漫不经心的落点。
  伤口细者如丝弦,宽者如剑脊,深者可见骨,横斜贯脊背。簪尖过处,皆化沸泉。
  单烽的喉结猛然滚动了一下。
  “数完了,横看竖看,都是嫌命长,”影子忽而一怔,以簪尖在他鬓边一挽,“这时节你还能流汗?”
  何止是流汗,便是座铁山也要烧化了。单烽忍不住恶狠狠地回过头去——
  一道簪影,被挟在纤长两指之间。
  他还是头一回发觉,铁指套佩在影子指上,显得如此笨拙,那指根秀骨藏锋,是从黑压压的古藤虬枝里箍出的一痕兰草。
  这景象实在说不上和谐。可他亲手改制成的玄铁指套,稳稳地承托着影子的十指,立时有了种幽暗难言的意味。
  单烽猛然压低了眼睑。
  舫主曾说他目中有着似狼又似鹰隼的凶影,给人以不达目的誓不罢休之感,他过去颇不以为然,但此刻蜇入眼眶的汗液,说不出是痛是辣的一闪,却让他仿佛窥见了自己眼珠里粼粼的凶光。
  不妙啊,凶什么呢?
  影子果然敏锐道:“你看什么?”
  “不太衬你的手,还得改小一号。”
  影子嗤笑了一声,抛了簪子,转而以食指在半空中点了一点——这是他不耐烦时下意识的动作,仿佛要在半空中抓住什么,有时却显出一种来意不善的亲昵。
  此刻遭殃的自然是单烽的某一缕头发,向他指根上越缠越深。
  “影子,你若相中了这一簇头发,不如我裁给你?”
  “怎么,体修没修到头发梢么?”
  “我们体修不修边幅,当然也不修须发。”
  “不精不勤。”影子奚落道,顺手将那一绺乱发自他颈边扫开了。
  那一点儿痒意也不知是真是幻,单烽忍不住抵住后槽牙,猛然坐直了,却又撞得珠帘作响。
  叮叮当当!
  这处乐坊曾是达官显贵的宴饮地,每隔数步便悬垂着一道珠帘,珊瑚玛瑙绿松石,深翠浅碧猫眼儿青,与胡姬冰尸腰间的黄金璎珞相辉映,曼舞摇荡,寒气凝烟。
  可惜那些绣毯和珠帘都被寒气浸酥了,一用力便碎,喷出刺骨的白烟,唯有影子能拿指头轻轻拨弄,发出单调而清越的玉鸣声。
  也正是冲着影子难得的顽心,他才鬼使神差地夺下了这个地方。
  眼下却颇为不妙,珠心各凝着一点儿光晕,仿佛影子栖身其间,纷乱错杂地环绕着他,以百般面貌,向着他微笑。
  你到底是谁?
  单烽一把将珠帘抓在手里,那几枚珠子立时迸破,寒霜凝着他指节蔓延而上。
  影子再度凝而为一,是灯光照不亮的一点幽黑。
  “你又发什么疯?”影子道,指尖一划,那一串珠链立坠,单烽却并不松手。
  “我总觉得有些不安。”
  影子道:“不安什么?”
  单烽沉默片刻,道:“我不知道,大概是直觉吧,见不到雪练坛主,我心中始终不定。那家伙老奸巨猾,不知又留了什么后手。”
  影子道:“昨夜我将鸟尸都杀尽了。”
  “原来你出去是为了这个。”
  “不然呢?”影子道,“你没睡着?”
  单烽道:“我天生警醒。”
  影子极轻地笑了一声。
  “影子。”
  “嗯?”
  “别骗我。”
  影子声音里的笑意霎时间消失了。
  “我也告诉你几句老实话。第一,如今我要杀你,易如反掌。”
  “第二,百步之内,你背向我,我就不杀你。”
  “第三,睡一觉吧,单烽,别挡我的路。”
  肩侧的麻痹感霎时间蔓延至全身。
  影子没有骗他。
  他在半梦半醒中,看见了一场近乎惨烈的恶战,也第一次目睹了名为血肉泡影的禁术。
  那术法邪异而残缺,却已有了令人胆寒的威力。
  影子不知多少次因神魂耗竭而近乎消散。满城乱影都冲向他的身体,将他无数次撕碎,初见时秀美如少女的轮廓,在那狂暴的冲刷与弥合中,一度狰狞如恶鬼。
  在这一役中,影子的禁术终于炼成了。
  等单烽能够动弹了,祭坛坛心已被影子一把捏碎,笼罩白塔湖的数十年霜寒终于退却,结界崩毁的同时,外界的喊杀声奔涌而来。
  阵中数百日,阵外方一夕。
  影子手持一支檐冰笛,向他回过头来,浑身杀机尽褪,单薄宁静得有如春冰。
  “单烽,带我出去,”影子低声道,“疼死了,我不想见日光,让我藏在你的影子里。”
  那一天,他将那道来历不明的影子,带出了白塔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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